秋夜里,赤焰城的風比往常更冷。方拙將那卷殷氏賬冊與印璽一並收進了密室最深處的束箱,用朱墨封好,又以九針之繩繞緊三圈,外貼牢固的封印符。屋內的燈火細小而有序,圍坐的人臉上寫滿疲憊與戒備白霜雪面色冷淡如凍霧,南宮青月仍舊笑得硬硬的,流光低頭攏著披風,夜燼獨自倚牆沉默,只有陳浩的影子在燭火外顯得有些稀薄——那處胸口的空洞仿佛在夜色里更為明顯。
方拙把一杯溫茶推到陳浩面前,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明日合議,赤焰需有充足證據。殷家交出的賬冊雖顯真切,但那並非全部根源。你昨夜在珊瑚古域所見的‘縱向收音’紋路,意味著他們的登記網絡有‘心髒’和‘血脈’兩層我們現在握到的只是外圍的血脈賬冊,真正的心髒或掌控者尚未露面。合議不是為了草草了事,而是要把這場事情從根上剝開來。我們要問的,不僅是‘誰做的’,更是‘為什麼要這樣做’。”
陳浩接過茶,溫熱流進掌心,心里卻不平靜。他把昨夜從倉庫帶回的那些登記單攤開在桌上,紙頁上字跡疏密不同,符號里有殷氏專用的標識,也混雜著多處落款與運單代號。他伸出手指,輕輕觸摸一行被水漬侵蝕的姓名,那觸感像灰一般輕,卻在腦海里掀起一種模糊的回聲——似曾相識的面容、一個破舊茶鋪的招牌、孩童在巷口丟失的風車。他不得不閉目,強壓一股不安的涌動。
“你的情況如何?”方拙看著他,語氣難掩擔憂。
陳浩搖頭“越來越難分辨,哪些是我該記得的,哪些是我以代價換來的。昨夜抹掉的名字里,有好些面孔我分明曾見過,但如今卻像被薄紗蒙著邊緣。我能把他們放回無名里,但若那無名里原本有某人是我該找的人,我怕自己再也辨不出來。”
方拙沉默。這里沒有救世主式的安慰,只有冷硬的事實一人之代價不能無限度地被加碼,而當代價成為常態,守護的意義也許就會翻轉。
——
次日清早,城內舉行了一個小規模的合議會。出席的有方拙、陳浩、白霜雪、南宮青月、流光,以及幾位應約而來的外域掌門與術士代表有東府的一位老陣師、北 的一名符 世家代表、以及海盟中一位年長的海靈通事。殷使者也帶來了兩名殷氏長老作為代表,印璽與賬冊擺在桌下,像兩塊沉甸甸的證物。
合議的氣氛像一張被拉緊的弦。殷使者面色清俊卻不失疏離,他把殷•執三九的賬目展開,一頁頁地展示殷氏的發運記錄、供貨清單與代號路由。方拙與流光把賬上的座標逐一比對珊瑚群與裂星墳場的海圖,老陣師低聲點頭“這些線路確有彼此對應之處,若非有人在暗中指引,殷家一宗不可能獨自鋪開如此規模的運力。”
殷長老被問及殷家內部的分歧時,神色略顯復雜。他坦承殷家確有“舊典守護”的傳統,確有數脈保留對古潮、星紋的研究,但他也極力否認殷家有意擴張登記為“產業”。“殷家中有保守者亦有變革者,”他平靜道,“今日派我等來,是要把那些已逾矩的器物回收,以免被濫用。若赤焰願監督,我們願示出賬冊、出動族中文獻專家在此接受審查——但求給我們時間與體面。”話里盡是體面與交換的算計。
陳浩在旁側听著,心中始終有一股不放心。他把目光投在賬冊的一頁最深處——那兒有一組編號比其余更長,術語里夾著“祭期•合三”的字樣。流光在旁注意到他的目光,側耳低語“‘合三’常用于舊時祭禮的標注,表示三處同聲合一的節點。若賬冊里提及‘合三’,那說明登記與潮紋將在指定的祭日進行疊加呼號,那日一旦來臨,分散的節點會被調為同頻,造成遠比現在更猛烈的呼喚。”
這句話像一根針扎在眾人心上。老陣師的臉色也變了“合三之日若同步,需以大的阻斷陣或更深的封印才可遏止。若殷家賬冊里確有提示,我們只有一條路事先找出三處節點並一一銷毀或封住,或在那日把主機與回路徹底斬斷。”
合議會變得緊急起來。殷長老在眾人的逼問下無法再以體面與時間拖延,只得應允讓赤焰城挑選數名代表隨殷家赴其一處“撤點”地,親視拆解過程——作為信任的開始,也是調查的關鍵窗口。
——
行動隊伍在黃昏整裝。陳浩臨行前將那頁含“合三”的賬冊深藏胸前,像一個不願讓人察覺的刺。方拙與流光與他並肩方拙以陣卷與封印符領頭,流光則帶了數名海靈隨行,能在離岸之處隨時封路。夜燼也出現了,他像幽影一般靜靜站在一旁,出發前對陳浩低聲道“若殷家打算耍滑,我會在背後給你一手。別把所有事都壓在自己身上。”
陳浩點了點頭,心里卻記錄下夜燼那句似有保留的話。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算盤,他也有自己的秘密胸口的空洞,每一次代價的付出,都像在他的記憶里刻下一道更薄的裂紋。若這一次要去對付更深的根,他必須把分工與信任放得更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面精彩內容!
船隊出海,沿著夜色中不甚明亮的潮印前行。海上風平浪靜,但遠處的海面在夜影下依然有不安的漣漪,像有人在底下悄悄收網。船到第一處座標時,天剛微亮——那里是一片名為“碧落礁”的珊瑚淺灘,周圍礁石外露,潮間帶鋪滿了被刻印的珊瑚片。殷家派出的幾名看守與赤焰的合議代表在規定地點交接,殷長老以外另有一位年長的文書與兩名族中技匠,一同進入淺灘的中心點開始拆解。
現場令人壓抑。原本被刻紋的珊瑚在被人觸踫時會發出輕微的嗡鳴,像是古老生靈悲傷的回聲。方拙命人布陣,封印層層落下,陳浩以針意去感受每一處被截斷的回路有的像細線直接連到海底的黑晶,有的像藤根盤在某片古石上。殷家技匠開始拆卸,他們動作老練,但偶有遲疑當挖出一塊特別厚重的珊瑚片時,上面竟刻著多行名字與一個日期——“合三之日•次旬”。
那一刻,時間仿佛停止。陳浩腦中一陣眩目,胸口某處被抽離的空洞驟然放大,許多曾被抹去的畫面堆疊上來他看見潮起時的城門、孩童被牽走的巷口、某個深夜他自己曾抱起一個哭著喊“爸”的小男孩——畫面既真實又陌生,讓他一時無法分清那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剎那,他身體一軟,幾乎要跪倒。
白霜雪伸手一把扶住他,聲音低而厲“浩,別讓它吞掉你。把它收回。”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思緒拉回當下。他知道這不是偶然賬冊與銘紋的接觸,會在他這具以針意連結過命核的身體上產生回響,像共振一樣把被封的記憶撩起。那些記憶或許包含著他曾經忘卻的片段,也可能是匣體試圖以情感鉤住他的弱點。
“尾節必須摘下。”方拙立刻指示,語氣不容商量,“把這片珊瑚帶回落針崖,在更嚴密的陣眼下徹底斬斷。今天只是試點,得果斷處理。”
殷家的技匠點頭,卻在手邊躊躇。陳浩看著那刻著日期的珊瑚片,心里卻得出一個更可怕的推斷所謂“合三之日”並非遙遠節期,而是近在眼前的一個祭期——賬冊里記錄的日期,是次旬的時間。若他們不在次旬以前拆淨所有三處節點,那“合三”一觸即發,赤焰城以及更多沿海城鎮將迎來一次規模更大的名字與潮水合一的災禍。
他把握住胸前的痛,聲音壓得更低“立刻拆下,別留尾節。我們要在次旬前把所有節點斬斷。殷家你們若真心,今日以後不可再有任何單獨運輸。若有違約——我不問情由,直接把你們的賬冊暴露于海盟與諸族。”
殷長老看著他,眼中浮現沉重的贊許與無奈“赤焰之人有勇氣,我殷家會以行動證明誠意。但請容許我一句你們若深入更北之處、裂星墳場,你們將見到更深的東西——那里的名字比我們想象中古老,而守護與被守護之間,或許從未真正分明。”
陳浩听著,神情更為凝重。合三的期限像一根倒計時的絲線被扯緊。他明白眼下每一步不只是為了拆一處器物,而是要在更短的時間里把整張網的節點一一燒熔並鏟除根基。若殷家是其中一環,那後方可能隱藏著更大的力量;若殷家只是皮毛,那真正的主腦仍然在暗處等待他們的冒進。
天光下,合議隊伍帶著那片被拆下的珊瑚與數本運單返航。船只劃過平靜卻不安的海面,陳浩望著遠處漸行漸遠的珊瑚群,心里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重壓合三之日已近,而他能借來的時間,卻因為身體里的空洞而每況愈下。若要在次旬前止住祭禮,他需要把更多的人、更多的陣法、以及更多的選擇拼接在一起——但拼接之前,他還得弄清楚一個更關鍵的問題
那些“被記名”的人,究竟是被誰選中?選中的標準是仇恨、利益,還是一段早被忘卻的契約?當名字被寫下,犧牲與權力如何被交換?而在這切割與交換背後,那條最古老的誓約又是誰在召喚?
船行中,陳浩蜷著身子,抽出帖卷在燭光下重新梳理賬冊上的細節。他的手指觸到“合三之日”旁一處小小的注記一組奇怪的符號,像是古碑斷刻的縮寫。那符號他曾在童年夢境的一角瞥過——一種與針銘有關的標識,仿佛在提醒他真正的對手,不只是名字的掠奪者,而是曾與針道有深厚糾葛的人。
夜色如水,海風仍舊在耳畔低語。陳浩把賬冊與那片珊瑚緊箍在匣內,望向遠方漸昏的天際合三的倒計時,已經開始了。
喜歡針破蒼穹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針破蒼穹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