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門口的對峙像一根被拉得發緊的弦,幾息之內便會響徹整片夜色。那名自稱殷氏外圈的使者站在暗紅布衣的隊列前,胸前珊瑚紋章在微光下閃出幽冷的反光。他的臉並不顯老,五官端正,只是眼底有一種習慣于算計與等待的冷漠;他的話一出口,便像一柄橫亙的裁決刀,帶著家族的厚重與命令的權威。
“殷家不欲毀城。”為首之人語氣平靜,仿佛在宣讀家令,“殷家要的是‘物’而非人命。你們赤焰若把登記物歸回,殷家就此息事,不會再擴張登記網絡。且殷家可承諾在未來十年內,不在中州沿岸以登記為業,若有違背,殷家可受世人合議之罰。”
方拙聞言眉頭微動,但很快又回以冷峻“一家之言難信,殷家若真以此為諾,何以在暗中布網?若你們是來贖物便換回和平,那請把殷家的家譜、賬簿、發運記錄一並托出,接受城中合議者查驗。否則交物,我們便有理由懷疑這乃是換取時間與機會的借口。”
那殷使者沒有立刻反駁。他輕撫胸前的珊瑚紋章,目光略作游移,似乎在衡量一件更大的事。夜色里,他的身側幾名隨從互相交換了眼色,其中一人伸手遞出一卷被油紙包裹的卷軸,卷軸邊緣上繡著殷家的暗紋。那使者緩緩將卷軸推到陳浩面前,表情帶有不容回避的懇求“若你們同意暫時交還這些登記物,殷家可從這卷中挑出數處登記點之坐標,並承諾在你們監督下銷毀。你們可命關押者交驗,若殷家虛言,我殷家甘受懲罰。”
陳浩看著那卷軸,心中有一瞬的搖擺。殷家若真如方拙所言是帶有傳承與資源的族群,那麼他們的發運賬冊與檔案會是尋找根源的關鍵證據。把這些賬冊拿來接受公開檢驗,無疑能一舉揭開很多謎團,但前提是——殷家必須信守諾言,不可背後作對。眼下影面者殘黨尚未被厘清,夜燼也並非完全可信,赤焰城此時最缺的是時間與情報,而非空談。
白霜雪的語氣在夜里如霜刀“若這是陷阱,殷家便要為今晚的風聲承擔後果。你們來取物,帶走登記物,赤焰便不會阻你們離去。但若你們轉身去做其他事——殷家的每一名族人都將在我刀下償命。”
殷使者神色一僵,他緩緩舉起手,臉色微紅,隨即低聲道“殷氏之中亦有異見。今日之舉並非全宗一致。我們也有不欲再執舊典之人。你們若信我,請給我一份保證殷家挑的數處點在你們監視下拆除,我方領導層若再起波瀾,將以族產擔保並受赤焰城審斷。”
言罷,他把卷軸交到方拙手中。方拙的手指接觸到紙面時微微顫動,陣師的敏感讓他能從紙的紋理里嗅出被濕氣浸過的海鹽味,也嗅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方拙平靜地拆開包布,抽出卷軸,一道道古舊的字跡在油紙上浮現,字里行間夾著貨運的記錄、登記器的編號、運送人名與發貨方向。
“確有通往外域的運單與座標。”方拙的聲音壓得很低,“這些記錄指向三個重點一處在離岸不遠的‘碧落礁’(珊瑚古域的一隅),一處在更北的‘裂星墳場’,最後一處則是城外的一個秘密倉庫,代號‘殷•第九囊’。若這些都屬實,殷家在地域、運力與資源上的確具備讓登記網生根的條件。”
夜燼在暗處冷笑一聲,嘴角透出不屑“殷家自知有所虧欠,今日派出分支來回收,只因有人在家中挑動‘執典’舊愛者與新野心者之間的分歧。你們若接受,他們能把部分物件還回;若不接受,他們便以更殘忍的方式把名冊散布到更多村落里。選擇很簡單接受交換,或在下一輪更大損失中自保。”
陳浩沉思了片刻。情勢確實如夜燼所言,若拒絕談判,殷家可能徹底撕開底牌,把登記物帶走到家中,憑借其資源與外域聯系,把登記點散向更遠之地,形成比現在更難撲滅的網絡;若接受談判,雖能短時間取得線索,但風險是給了對方喘息之機。陳浩壓下心頭那股對權貴家族的不信,眼神之中多了一份算計與冷靜“我同意暫時交換,但有三個條件其一,殘黨在現場拆除登記器材,赤焰城派人監督,拆除過程須錄像可查;其二,殷家派來的必須是一名可被誓約約束的代表,並交出其族中一份作為擔保的世代銘冊;其三,若殷家在拆除後仍有任何違反,我們將把整個卷軸與今夜證據公開,召諸部合議,直至殷家滅亡。若你們接受,就把你們的代表與擔保物當場交出。”
殷使者听罷,臉上掠過復雜。他並未當場答應,反而示意身側隨從後退半步,低聲與對方耳語。片刻後,他又抬起頭來,語氣稍帶遲疑“殷家可接受第一、第三項條件。至于第二條——世代銘冊為家中至重之物,殷家不可能草率交出。但我可以暫交‘殷•執三九’的賬冊作擔保,若我殷家再有違規,你們便以此賬冊為證,聲討殷家並沒收其族產以償還災害之失。”
方拙眯起眼,手中卷軸的邊緣在夜色里微光閃動。他深知家族的“世代銘冊”往往含著比賬冊更深的權利與暗紋,若殷家真交出的是一份普通賬冊,赤焰城或許難以徹底控訴其遠端勢力;但若不能暫時取得線索,他們就失去探根的機會。權衡之間,方拙最後點頭“以‘殷•執三九’的賬冊為擔保可行,但我們需在城中設下封印,第二重審查需在方拙、流光與我城幾位掌門共同見證下進行。殷家若違約,今日交出的賬冊將被當作公開證據並上報涉海盟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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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使者終于鄭重地遞上一枚印璽,這是殷家的一方私印,印面以珊瑚紋與家徽交織,顏色深碧如海。印璽落在方拙手中時,像把夜色里的某種確定性遞了過來。殷家代表口中道“若赤焰方遵守此議,我等撤去登記物,立見證人,解體今日在你們城內倉庫所收之登記器材。”
雙方在最危險的邊緣達成協議,空氣稍微松弛了一些。夜燼在一旁的陰影中露出一抹笑“不錯,家族的算盤有時候也會落在理性之上。你們就該慶幸有條可以談的線索。”他說完仿佛又想到什麼,忽然轉身去對殷方的一個中年隨從低聲質問了幾句。那隨從面色瞬變,顯然夜燼所說的某件事觸到了他們的痛點。
就在所有人以為夜戲告一段落時,城門外忽起一陣騷動遠處白霜與南宮的傳訊急促傳來,告知北區另一處登記點遭遇突襲。那處地點不在殷家賬冊的清單上,而是在另一名為“執典余主”的舊籍下被單獨列為高優先點——也就是說,影面者的網絡里,至少還存在一股未被殷家直接控制的力量,他們可能是操盤者真正的替代體;殷家不過是其中一環或是受害者之一。
陳浩的心猛地一緊。他把卷軸與印璽夾好,倏地抬頭望向遠處黑影中的夜燼,那人的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陳浩冷冷道“既然殷家願意交涉並出賬冊為證,我們暫且收下證據。但你們若在背後有別的手段、或與影面者有更深的往來,今日綏靖不過是引狼入室。”
殷使者對視陳浩,深吸一口氣,說“若這是權衡,赤焰城可請盟議。殷家會按約受檢。但殷家求的,不只是物——是時間,是家族的尊嚴。你們若要深入追查,殷家恐將被拖入更難以脫身的黑潮中。”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種被家規與血緣所裹挾的無奈。
方拙在這一刻發出命令先把倉庫內的登記物按協定拆解並由赤焰人手記錄,交由方拙與流光暫時保管。殷家方面要在城中派出二名代表與兩位族中賢者,作為今後拆解與交接的見證人,同時在三日內到赤焰城受合議審查。若殷家在期限內未到,赤焰城有權將殷•執三九賬冊公開,召諸海域盟議動用制裁。
殷使者沉默片刻後,終舉手應允。隨著約定達成,雙方的緊張並未完全散盡,但至少把一塊重要的石頭掀開,露出塵封底下的更多線索。方拙吩咐手下將倉庫中尚未搬出的登記器材都裝箱標記,並以陣符封禁,交由數名受信任的術者看守。陳浩與白霜、南宮一同監督裝箱,夜燼從陰影中退去,像風一般消匿在街角,留下那枚印璽在方拙掌中散發淡淡的舊日海氣。
夜深了,赤焰城暫時回歸忙碌後的疲憊。陳浩站在倉庫門前,望著剛才對峙的方向,那些人影與聲音猶在心頭回蕩。他把手按在胸口那處仍存余溫的空洞,隱約感到一種熟悉的針痕在那處輕輕跳動——像某個他曾極力回避的名字在暗中敲門。
他深知,這場風波雖暫且以協定平息,但真正的漩渦仍在更遠處等著他們。殷家可能是根之一,也可能是被利用或被對立的一支;無論如何,登上這條線的每一步都必須謹慎,因為一個家族的尊嚴、一段古舊的賬冊、一枚看似可交易的匣子,都足以把他們拖進比現在更為險惡的深海。
陳浩讓人把那卷軸與印璽送回落針崖的密室,並下令方拙在三日內組織合議者前來查驗。隨後他獨自站在倉庫外,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根針,直直刺向遠方的海。夜風里,遠處珊瑚古域的波光閃爍,像是有人在海面上悄悄點燃了某樣東西。陳浩閉目,雙手攏作合十的姿勢,像在替被記下的名字祭拜,也像在為自己接下未知的代價祈禱——他知道,真正的追索,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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