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爺，村里真的是沒有余糧了，去年大旱，收成本就不好，結果稅收不但沒有減免，反而還加了三成。為了交稅，村里家家戶戶都借了貴利。今年新的收成還沒下來，即便下來了，估計也連貴利都還不上，更別提繼續繳納新增的稅糧了，軍爺您通融通融，給我們村一條活路吧！”
一個看起來頗為破敗的村口，一名干癟瘦弱的老人老淚縱橫的跪在地上，同眼前的一隊兵卒懇求道。
兵卒的數量不多，十人隊而已，只有帶隊的隊長甲冑齊全，騎在馬上，其余隊員盡皆是步卒。
身上只穿著皮質戰袍，手中的武器則是標準的長槍，適合協同集體作戰。
在老人的身後，還跪著其他男女老少六七十人。
這些人都是村子里的村民，臉色菜黃，身形消瘦，一些女子甚至已經瘦的脫了相，眼窩深陷的樣子，看著沒有丁點精氣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而男性村民則是一個個低著頭，眼神中滿是掩飾不住的仇恨之意，因此沒有人敢將頭抬起來，避免帶著恨意的眼神被那些兵卒看到。
“活路？我給你們活路，誰給我們活路？！在前線拼死拼活抵擋妖魔的是我們！不是你們！時時刻刻面臨死亡威脅的是我們！不是你們！我們一直在用命保護你們！現在不過是跟你們要點糧食而已！你們就推三阻四！是不是我們把妖魔放進來，讓你們全都被妖魔吃了才好！”
坐在戰馬上的隊長厲聲呵斥道。
“反正這日子已經活不下去了，還不如讓妖魔吃了一了百了……”
一名跪在村長身後的男性村民忍不住小聲抱怨道。
“你說什麼？把你說的話重復一遍！”
隊長看來是有修為境界在身，盡管那名村民的聲音很小，卻還是被隊長听了個清楚。
腰間斬馬刀當即抽出，朝著那名村民一指，殺氣騰騰的質問道。
其他村民們都被嚇了一跳，那名小聲抱怨的村民則是把心一橫，當真站了起來。
直視著眼前的兵卒，怒聲道︰“本來就是！我說錯了嗎！你們什麼時候按照朝廷規定的糧稅收過？每次都是在不停的攤派！一年到頭，收走的糧稅比朝廷規定的起碼多出一倍以上！
這邊土地本就貧瘠！你們還如此橫征暴斂！我們早就被逼的活不下去了！稅交不上，便要去借貴利！貴利還不上就要拿地去抵債！抵了債更交不上稅就得賣兒賣女！
你們用命保護我們？你們只是在拿我們當牲畜！這樣的保護！不要也罷！就算妖魔真進來了！難道還能比你們更狠嗎！妖魔確實吃人，難道你們就沒在吃人嗎！”
“小五！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快跪下給大人們磕頭認錯！”
老村長因為這名村民的激動表達而無比惶恐，顧不上繼續跪在地上，趕忙站起身來，回身想要將其拉扯到地上重新跪下。
奈何老村長年老力衰，瞧著也不知道幾天沒吃飯了，明顯沒什麼力氣。
拉扯了下後，愣是沒拉動人，反倒是自己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上。
那名頗為激動的村民還是非常尊重老村長的。
趕忙伸手將老村長攙扶住後，梗著脖子說道︰“我沒胡說八道！我說的都是事實！村長！這才剛過了年沒多久！糧食根本沒到收成的時候，他們就來收稅，這不就是把咱們往死里逼嗎！咱們村里都斷糧了！哪里還有多余的糧食給他們交？說是保護咱們！其實還不是李氏的走狗！”
“好好好！有膽氣！既然你們活膩歪了！那我就成全你們！反正你們也交不上稅，留著你們也毫無用處！我送你們一程！死了就不用交稅了！”
隊長怒極反笑，臉色發狠的同時，抬手招呼了下，身後的兵卒立刻應聲，手中長槍平舉，擺出了要前行突刺的姿態。
村民們的臉上浮現了驚恐的表情。
但並沒有人開口求饒。
驚恐之中，看向隊長和那一隊士兵的眼神，仇恨的意味更加鮮明。
被壓榨到了這種程度，相當于敲骨吸髓的不斷攤派，使得這些村民們對活著的渴望，其實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而已。
至于活著本身，根本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每天麻木的醒來、麻木的睡去，如果能無知無覺的死去，不用在死之前承受太大的痛苦，那對他們來講，反倒是一種解脫。
所以驚恐是本能，但只要稍稍冷靜下來，就會發現死好像也沒什麼可怕的。
相比于活著，死亡反倒是更有希望一些……
就在一場屠殺即將發生的時候，不遠處忽然有一陣趕路的聲音傳來。
士兵們下意識的停住了前行的腳步，隊長則本能的回頭循聲看去。
下一秒鐘，隊長瞪大了眼楮。
因為他看到五名騎士領著大概上百人，正在快速地朝著他們這邊奔行而來！
“那是……妖魔混血戰馬？！”
隊長定楮看了下，很快確認自己並沒有看錯後，臉上不由浮現起了震驚的神色。
妖魔混血戰馬極其稀少，除了玄甲精騎以外，只有極少數的邊軍將領才有資格配備。
結果眼前這突然冒出來的五名騎士，竟然全都騎著妖魔混血戰馬，偏偏身上的戰甲和面具看起來又不是玄甲精騎的配置……這算是什麼來頭？
更讓隊長覺得驚訝的是，在五名騎士身後，奔跑著前行的上百人，竟然能在快速的奔跑中保持步調上的完全一致！
上百人猶如一體！
無論是擺臂的幅度還是雙腿奔跑的距離，全都一模一樣！
隊長此前從未見過類似的景象，他甚至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看到這一幕畫面時的心情……
那上百人僅僅只是在跑步而已，卻由于這種整齊劃一所帶來的強大視覺沖擊力，給他造成了恐怖的壓迫感！
讓他一時間甚至忘了做出反應，就只是傻傻的看著一行人迅速跑近，直至抵達了他的面前……
“你們……是什麼人？”
隊長終于回過神來，用力的咽了口唾沫後，略顯緊張的開口問道。
他所騎的馬，比妖魔混血戰馬至少矮了一個頭，在妖魔戰馬的對比下，顯得異常矮小。
再加上妖魔混血戰馬對于普通戰馬的血脈壓制，導致他胯下的戰馬很是焦躁不安，要不是他強行控制著，恐怕他胯下的戰馬都要主動掉頭逃跑了。
“不該問的別問，知道的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甦清和冷聲說道。
隊長頓時被噎住，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就弱了許多。
眼前這群人看起來過于神秘，姿態又擺的極高，讓他一下子聯想到了許多。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
甦清和看了一眼面前略顯劍拔弩張的狀態，視線又掃過了那些麻木的村民後，開口問道。
隊長被甦清和一行人的氣勢鎮住，面對著甦清和的詢問，老老實實的解釋了正在發生的事情。
甦清和皺了皺眉，示意身後的白承澤去問問情況，看看是不是真的像隊長所解釋的那樣。
白承澤單手捶胸應是。
這是甦清和之前路上所定下來的軍禮，並且要求所有少爺們以後在軍中都要行軍禮。
盡管少爺們覺得這捶胸禮有點奇怪，可相比于以前的拱手禮，捶胸禮又確實給人的感官更雄壯一些，因此接受起來毫無困難。
白承澤很快便跟那些村民們問出了實情。
同隊長方才給出的解釋基本一致，並沒有什麼偏差。
偏差內容主要體現在雙方對于同一件事情的認知有差異，因為在那名隊長的眼里，他們正在做的事情光明正大，是上面壓下來的任務，沒什麼好遮掩的。
听完了白承澤一臉氣憤的稟報，甦清和看向那名隊長問道︰“所以你要將這個村子里的所有人，全都殺光？”
隊長理所當然的點頭道︰“沒錯！我們在前線打生打死，這些刁民卻連應該繳納的糧稅都不繳納！若是不從重處理，如何震懾住其他的刁民？如果我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們，其他刁民也有樣學樣，直接不交稅了，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甦清和想了想，開口道︰“正常來說，稅糧不是應該由官府的稅吏來征收嗎？你們邊軍所能得到的糧餉，同樣應該由朝廷來發放，為何你們會自己跑出來收稅糧？如果稅糧被你們收了，官府那邊又該怎麼辦？難道再收一遍嗎？”
隊長沉聲道︰“我們收的是加派！跟官府收的稅糧沒有關系！”
“加派？我沒記錯的話，朝廷跟邊軍的糧餉應該沒有過拖欠吧？既然如此，邊軍為何能對百姓加派？誰給邊軍這樣的權利？”
甦清和皺眉問道。
“這位軍爺，他們確實是邊軍，但他們是替李氏來收加派的，並不是在給邊軍收加派。”
老村長忽然開口接話道。
人老精、鬼老靈，方才隨著隊長的一聲令下，老村長很清楚他們村子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如果不是眼前另外一群不速之客的忽然出現，他們村子的所有人，現在應該已經變成了一地的尸體。
所以無論眼前這另外一群不速之客來自于哪里，也無論這群不速之客是什麼人，既然能看出來他們和收加派的邊軍不是一路的，老村長就決定必須要賭一賭。
否則一旦這群不速之客走了，等待著他們村子所有人的命運，仍然是被屠殺……
“替李氏來收加派？隴西李氏？”
甦清和徹底听糊涂了。
老村長剛想要繼續開口，那名隊長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將老村長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話，又重新嚇了回去。
嚇完了老村長，這名隊長硬著頭皮同甦清和說道︰“這位兄弟！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來頭，但我們這邊在做的事情，絕對不是你們能踫的。邊軍也好，隴西李氏也罷，不管是哪一方，你們都惹不起，所以最好別多管閑事！”
甦清和沒有給出回應，反倒是扭頭看向了白承澤四人，詢問道︰“你們怎麼想？”
白承澤沒有回話，同樣看向了另外三人。
付宇凡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萬星河和薛濤卻是一臉的躍躍欲試。
“將軍，咱們這一路上光打山賊和土匪了，一直說殺點貪官污吏，可這北地郡都過去了，也沒找到空閑真的去殺貪官污吏，眼下這件事……算是剛好踫上了，總不能不管吧？”
薛濤開口說道。
萬星河附和道︰“對，若是沒踫上也便罷了，踫上還要裝看不見，就太不從心了。無論是邊軍還是五姓七望，都沒有向下隨意攤派的權利。就算是攤派，也只能由官府來主持！
這些人既然是代表隴西李氏來收加派的，里面便肯定有很多問題存在。他們能如此光明正大的干這樣的事情，充分說明他們的有恃無恐，想來地方官府也必然是知道的。”
說到這里，萬星河壓低了聲音道︰“將軍，您不是可以直接給陛下發密折嗎？這就相當于尚方寶劍在手，咱們只要別鬧得太過分，隴西李氏又能如何？這邊的情況相信神都的陛下也是不清楚的，正好咱們給陛下好好的查一查！
主要是大家伙兒離開神都快一個半月了，不是訓練就是剿匪，雖然提升的非常大，可真要說干了什麼自己喜歡的事情……確實還沒有。現在能有這樣一個機會，湊個熱鬧、搞點事情，大家肯定是高興的。”
甦清和挑了挑眉，可惜戴著惡鬼面具，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變化。
“你們的意思是，反正有我……或者說，有陛下給你們兜底，所以只要不是鬧出太大的麻煩，便出不了什麼岔子，因此在抵達邊境之前，讓你們找機會放肆一把，也算是把過去一個多月里積攢的怨氣發泄一下？”
甦清和開口道。
萬星河果斷點頭。
薛濤、付宇凡以及白承澤三人也在稍作遲疑後，點頭表示附和。
甦清和嘆氣道︰“行吧，那你們就去干吧，我來給你們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