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的積累讓阮響突然覺得輕松了許多——她有了很多幫手,在處理公務之余,甚至能歇一歇,在書房里慢悠悠的喝杯茶,或是到院子里做一套操。
就如她多年前規劃的那樣,年輕的女孩們已經長成,足以勝任她們的工作,軍隊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那些緩慢鑄造的秩序,正在發揮它那堪稱恐怖的作用。
有了秩序,百姓們自然知道該做什麼,他們並不愚蠢,他們會在秩序與規則中尋求好處,更多的好處,更大的欲望,從而帶動社會的發展。
前提是這個秩序是好的,有約束力的。
阮響為了這個秩序,幾乎耗盡了心力。
而那些曾經跟隨她,或者如今還在跟隨她的人里,已經有人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或許是身上的傷痕,或許是殘疾的軀體,或許是寶貴的生命。
但總算、總算在那漫長的積累後,她看到了甜美的果實。
黃頭回紇不是個例,不僅回紇,包括吐蕃各部,自兩年前起就開始不斷派使團,給她遞國書,她突然發現,當最艱難的時刻過去後,迎接她的是個更容易的世界。
強大的武力,強盛的國力,當一切都要達到她預想的小目標時,那些曾經強大的,對她不屑一顧,對阮地翻盡白眼的各國部族,都乖乖的遞來國書,要對她俯首稱臣。
這感覺自然很好。
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能左右無數人的心神,他們會為了她的一個字,一句話而左思右想,不斷揣摩。
而她甚至不必太過費心,就能自然而然得到她想要的。
這就是權力的滋味。
當自下而上的權力匯聚在她一個人手里的時候,即便是阮響,都能從中得到巨大的滿足。
她付出了這麼多,殫精竭慮這麼多年,終于得到了與之匹配的回報。
並且這和當基地老大的滿足不同。
當基地老大的時候,阮響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權力,基地里的人固然都很信服她,但這種信服建立在她能不斷帶著他們吃下最大的一塊肉的前提下,廢土的權力來源更粗暴,更野蠻。
在她所向無敵的時候,基地里的人們能為了她的一句話去死,臨死前都會相信,只要贏了這一次,他們就能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
可當她變老,變得孱弱,無法再揮動拳頭的時候,她就會被更粗暴,更野蠻的年輕人取代。
而她不可能不老,肉體的強大是無法持久的。
在廢土基地里,她只有下屬,沒有愛人,更沒有朋友,她甚至連自己都不愛。
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她追求更大的權力,更高的位子,實際上仍然只是單純的追求“安全”。
只有基地老大的位置,會帶給她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當她是最強,地位最高的那個人時,她才會覺得安心。
所以在穿越的初始,她從未把麥兒和趙宜她們當做朋友——她們是如此弱小,弱小到在野外一天都活不下去,她們需要她來領導,需要她來保護,就像曾經的她和基地的成員一般。
人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她是老大,所以她必然要保護她們,但同時也控制她們,壓制她們。
她們是成員,所以她們彼此之間可以勾心斗角,可以爭權奪利,但決不能脫離她的掌控。
直到她們停留下來,開出一片地,種下一粒種子,一起挖掘溝渠,在這一日日的勞作中,阮響才終于建立起了“人”的感情,那是對廢土人類而言最奢侈的東西。
勞動、囤積、應對天災。
人類就是這麼學會的合作,也是在這樣的合作中產生的感情。
阮響也意識到了自己缺失的東西。
她只會搶奪和破壞,她從不曾真的創造和建立過什麼。
她從前一任老大手里奪走了基地,可這基地,說到底同她有什麼關系?
這不是她建立的,不是她塑造的,基地里的人與她毫無感情,他們似乎在合作,可這種合作隨時都能停止,她可以拋開基地離開,那些人也同樣如此。
她們沒有情感連接,也沒有利益捆綁,她們的每一項選擇,都僅僅是為了活著。
所有基地里的人,包括她,他們對基地都沒有任何歸屬感,因為基地的一切都是搶來的。
資源、人口,全都是如此,他們創造的也只有武器,只有暴力。
當年她想不明白,她的基地這樣強大,每一個跟隨她的戰士都悍不畏死,她每一次都能贏,都能沖在最前面,為什麼基地里的人還是不“信任”她,對基地沒有歸屬感,一旦可能要落敗,他們就會想要逃到其它地方去,而不是堅守自己的家園。
反而是那些孱弱的,根本守護不了自己的成果,只會種地的基地里的人,會拿起簡陋的武器,聲嘶力竭的保護自己的家。
暴力帶來的安全感,在秩序之下顯得那樣孱弱。
她不能靠自己的拳頭讓天下海晏河清,她的暴力總有消亡的那一天。
但秩序可以。
馬上可以打天下,卻不能坐天下。
阮響重新認識了自己。
也因為重新認識了自己,才對這由她建立的新秩序反哺給她的權力中,得到了巨大的滿足感。
她完成了她在廢土沒有完成的“事業”。
她真正給了百姓們一個家。
他們不必去破壞什麼,不必追求暴力,他們能不斷的創造,不斷的修復,他們在一點點的,把一個陌生的世界,變成他們的家園。
這種成就感令阮響頭皮發麻,她得到的東西,比她想象的更多。
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是她建立的,她按照自己的預想,一點點去雕琢,她擁有世上最大的作品,它未必完美,但一定絕無僅有。
馬二坐在一旁,看著阮響臉上的笑容,不明所以的打了個寒顫。
她見過阮響的許多笑,但大多數都是浮于表面,展示給別人看的。
到了阮響這個位子,她的每一個表情都能讓人寢食難安,所以阮響常年臉上都掛著笑容,那笑容是溫和的,親切的,但同時也是虛浮的,並不發自真心。
但此時阮響的笑容,卻與以往截然不同。
馬二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阮姐,可是想到什麼開心事了?”
阮響笑著看了馬二一眼,但很快轉過頭去,她望向院外,卻又不止是院外,她似乎看到了高山流水,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草原,人聲鼎沸的街巷,她在長久的注視後心滿意足地說︰“我只是想,天底下或許比沒有這更能讓人覺得快活的事了。”
馬二茫然的看著阮響的側臉,她沒明白這是個什麼事,為什麼快活。
但她竟然能接話道︰“是啊,總算不像以前那樣了。”
阮響︰“回紇的事先不必去管,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遼國,大軍駐扎了三個多月,遼國那邊的動靜也不小。”
各國在阮地有探子,阮地在各國自然也有探子。
自從阮軍開拔,在邊關駐扎,遼國就像終于被一悶棍敲醒了一樣。
征丁、收集糧草、打造武器,這些日子遼國幾乎人人都活在恐慌之中。
他們不知道阮軍什麼時候打,會怎麼打。
不少城鎮開始加固城牆,即便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加固過的城牆能不能抵抗阮軍的大炮。
但動起來總比不動的好。
阮響︰“糧草都運過去了嗎?”
馬二點頭︰“運過去了,大多是新糧。”
“這就好,等冬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