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能回去好好歇一些日子了!”女吏們走在街上,她們不再穿著干活時的簡便衣裳,而是換上了裙子,這些裙子都是在邊關買的,沒有復雜的顏色和繁復的花紋,但對她們來說,已經算是十分華美的裙子了。
穿上了裙子,又描眉涂上口脂,看著都像是小了幾歲。
李嘉音走在人群中,她笑道︰“我怕你們手太松,別還沒回清豐就把錢花光了。”
女吏們齊齊答道︰“怎麼可能!”
說完,她們互看一眼,為這突然的默契竊笑起來。
“李姐姐,你這回回去又要升了吧?”
“怎麼也得當個一地主官了!”
李嘉音搖頭︰“我志不在此,要真是讓我當主官,我自己也是要辭的,我就喜歡當婦女主任,別的我都不喜歡。”
“說的也是,否則依李姐姐的履歷,要當主官早就當了。”
“要我說,當主官也太累了!什麼都要管,像咱們這樣的,哪怕就管一條街事情都多得不得了。”
“回來之前我那條街還出了事呢!可把我氣死了!”
一行人立刻問她︰“什麼事什麼事?”
連李嘉音都豎起了耳朵。
那女吏撇撇嘴︰“還不是男女那點事,有一戶人家,家中兩個兒子,在咱們拿下西夏之前便定了親,這婚事我問過那女子,她已滿了十八,又是我們到之前成了婚,她自己肯,便也沒什麼。”
“可我走以前,那戶人家鬧起來了,大兒子說逮住了妻子和弟弟通奸。”
女吏們眼楮瞪得極圓,催促道︰“然後呢?”
“我去問,那妻子和弟弟都說,他們是情投意合,不是被抓住了通奸,而是他們向大哥坦白,盼著大哥同妻子離婚,妻子再和弟弟成婚,還住一個屋檐下。”
女吏們︰“……那為何你問的時候那女子不說?若說了,不就沒這回事了?”
女吏嘆了口氣︰“那時這家的弟弟還沒回家呢!他在外頭干活,從未見過這個嫂子。”
“這、這最後怎麼處理的?”女吏們也都好奇。
阮地如今沒有通奸罪了,因著這種事極難定刑,只是在離婚時用來判定財產分割,若男方不忠,那麼大半財產都給女方,若女方不忠,有孩子,孩子跟母親,便又要輕罰一些,沒孩子才會大半財產給男方。
“能怎麼辦!”那女吏一臉生無可戀,“還是只能叫他們離婚,可叫他們離婚,他們又不肯!”
“那女子問我,能不能不離婚,只是把丈夫換成弟弟。”女吏,“當哥哥的問我,能不能就把弟弟抓進去,妻子就算了,他覺得妻子能收心的話也能接著過。”
女吏︰“當弟弟的問我,明明嫂子和哥哥是包辦婚姻,為什麼還能作數?”
女吏們也不明白︰“那女子不是承認了這門婚事嗎?”
女吏一攤手︰“我問她,她說她雖不愛那家哥哥,但從沒听說過哪家有離婚的,若離了婚,她要被唾沫星子淹了,丟不起那個人,誰人都能笑她,這才認了。”
李嘉音笑道︰“許多地方都有這樣的事,倒也不必太憂心,婚姻自由這事才多少年?如今你們去鄉下看,婚前只相看過一次的夫妻還是多不勝數,多得是妻子或丈夫,婚後才遇到心愛之人的。”
“有讀過書的,還知道去找妻子或丈夫坦白,去把婚離了。”
“沒讀過書的,以為自己還能家里一個,外頭一個。”
“這是個漫長的過程。”李嘉音安慰道。
女吏們搖頭︰“那這婚姻,豈不是如同兒戲一般?”
李嘉音︰“你們以為什麼樣的婚姻不兒戲?”
女吏們想了想︰“自然是夫妻同心,攜手共進?”
李嘉音搖頭︰“對許多夫妻而言,他們不過是到了年紀,並不懂婚姻為何,父母親戚一催,便自覺應當成婚了,他們懂什麼?或許也就只懂洞房花燭夜那點事了。”
女吏們笑起來,但李嘉音接著說︰“以前盲婚啞嫁,但有宗族壓著,再不滿,再不喜歡,也忍著,到老了也能贊一聲伉儷情深,但這就不兒戲嗎?就是嫁個傻子,當童養媳,也一輩子忍著,就不兒戲?”
“都是兒戲的。”李嘉音,“天下的婚姻,不兒戲的十中只有二三。”
“所以阮姐才要叫男女的成婚年紀都要過了二十才行,否則兒戲的只會更多。”
女吏們點頭︰“倒也是,就是不知道這家最後如何處置。”
“我走的時候還沒個說法,那當哥哥的不肯離婚,但這畢竟是女方犯了錯,又不能按規矩無條件判離,還有得扯皮呢!”
一行人在街上走走逛逛,見什麼都覺得有趣,她們在西夏待得久了,一回來,哪怕是在邊關,都覺得哪里都有意思。
剛回客棧,還沒來得及回房歇一歇,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士兵。
于是幾人又急匆匆地跟著士兵去軍營,還沒進去,就看到了烏泱泱的百姓,他們甚至自帶干糧!有些還搭了棚子,預備著日夜守在這兒,一旦士兵們要拔營,要麼沖上去哭,要麼在地上躺,反正不能走!走了就是要他們的命!
女吏們咋舌,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番場景呢!
一時不知道該夸這守軍干得好,這麼得民心。
還是罵一罵這守軍竟然被百姓攔住,要拔營都拔不得。
李嘉音走在一行人最後,進營中大帳的時候,李嘉音的腳步頓了頓,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又似乎只是被外面百姓的喊聲所擾,可能是錯覺吧?李嘉音甩開那奇怪的感覺,走進了大帳。
帳內的人不少,李嘉音剛抬頭看過去,突然就愣住了。
李嘉音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日夜思念的身影。
這麼多年過去,世事變幻,滄海桑田,故人也變了模樣。
那張曾經光滑的臉爬上了皺紋。
身形也瘦了一圈。
但她變好了。
她的腰是直的,她的頭沒有垂下,她就坐在那,就像世間任何一個普通女人。
普通的,自然的,磊落的活著。
李嘉音站在那里,遲遲沒有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