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也粉飾太平,遼國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新任的女官在宮道上小跑,被人攔下來說︰“著急忙慌的做什麼?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可將自己還當小女兒看待!”
女官忙行禮︰“侍中,關口傳來的消息,咱們送過去的東西全被阮人攔下來了!人也扣了!”
幾人臉色大變︰“你去見誰?陛下?走!一路去!”
不知從何時起,遼國再沒人用酒娘子這樣輕佻的稱呼去稱呼阮響,再恨她的,也是叫一聲女土匪,對她稍尊重一點的,則是阮女。
再後來,皇帝下了令,命官宦人家都要將自家女眷薦上朝來——遼國皇帝從這件事上品出了好處。
歷來皇帝用人,無非兩種,一種文官,一種宦官外戚。
文官嘛——名正言順,都是棟梁,但都是想鉗制皇帝的棟梁,他們巴不得皇帝什麼都不管。
另一種宦官外戚,名聲不好,但用起來順手!壞事,皇帝想讓他們做的事都做了,最後皇帝卸磨殺驢,好處得了,名聲也得了。
但這兩種人,都是雙刃劍,文官會鉗制皇權,宦官外戚——里頭未必有幾個可用的人才。
這樣一來,女人則不同了,這天下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宦官外戚加起來能有幾千人算不得了,但女人就是幾十萬數百萬,其中總能挑出人才,而皇帝一旦給了她權力,她不靠皇帝,還能靠誰呢?她比男人們更清楚自己的君父是誰!
這才是好臣子,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都希望臣子忠于的是自己,而不是什麼家國。
皇帝任命了一些女官之後,立刻覺得天空海闊,啊!總算有人能只听自己的了!那些只吃飯不干活的蠹蟲,以前沒人能頂他們的缺,如今,哼哼,誰犯到他手上,立刻革職,女人那麼多,沒了你我也有可用的人!
且這些文臣都看女官不順眼,兩邊斗起來,皇帝再主持公道,聲威立刻大了起來。
只有需要皇帝主持公道的時候,皇帝手中的權力才能更穩。
女官們在宮廷里都很老實,並不和老臣們起意氣之爭,還有意退讓,因她們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和她們同朝為官的,不是姐夫姨夫就是叔叔伯伯,看起來仍舊是孝女的模樣。
但私下里,女官們合在一處,也悄悄跟老臣們角力——任什麼親戚關系,一旦和權力有了沾染,和政治搭上了線,親戚也就不是親戚了。
一行人在殿外等著通報,剛進去,就瞧見皇帝正在看公文。
他們大氣也不敢出,只低頭站著,等皇帝把公文看完。
皇帝也不管他們,心底卻很快活,以前這些人哪有這麼乖順?自從有了女官,他們待自己倒是恭順了許多,知道敬畏了。
“行了,有你們看著,朕也看不進去,說說吧,這是為了什麼事?”
女官行禮,把事情前後說清。
“阮女……這些年膽子越發大了。”皇帝嘆氣,“你們說說,可有什麼法子?”
老臣忙說︰“陛下,不能再縱容她了!這些年咱們國庫充盈,兒郎們日夜操練,從沒有懈怠的時候,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時候出兵了!”
另一人則高聲道︰“陛下,臣倒以為如今不是出兵的時候,阮軍打大理,到底出動了多少兵,如今還沒個確切的消息傳回來,但駐扎在宋國的兵卻是一個沒動!就怕他們早有準備……阮地的商人倒是什麼都肯賣!卻不肯賣火器,便是炮仗都不肯賣過來!難道讓咱們的兒郎拿血肉之軀去擋大炮子彈麼?”
皇帝想了想︰“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沒有火器,拿什麼去和阮軍打?以前阮軍弱小時沒有動手,如今不同以往,再要打便不便宜了。”
皇帝也頭疼,可朝堂上的大臣們,無論主戰主和,心里頭都清楚,打不贏!
若是在自己的地盤打,仗著更了解地勢,軍資運送得快,還能拼一拼,但出兵去阮地?人家擺好陣,大炮往那一放,是你射的箭遠還是人家射的炮遠?這是想都不必想的。
這幾年,皇帝的心慢慢向主和派靠了過去。
不是他不想重鑄祖宗榮光,實在是一旦輸了,家底就輸干淨了。
現在日子還過得,那就這麼過吧!
“蕭郎君,你可有什麼想說的?”皇帝問那女官。
郎君是官職,而非指男子。
蕭郎君低著頭,這時候原沒有她說話的份,但皇帝開了口,要用她去鉗制這些老臣,她便一咬牙,老實說︰“臣想著,打是打不過的……”
“胡說!我大遼男兒,哪個不是自幼精通騎射,不墮祖宗之志……”
“侍中。”皇帝看了他一眼,“朕叫你開口了嗎?”
侍中一愣︰“臣昏悖……”
皇帝︰“看在你是老臣的份上,罰你兩個月月俸。”
侍中只能抬手︰“謝陛下。”
蕭郎君這才接著說︰“可臣想著,那阮女向大理動手,一定是圖東!從大理進思播,從思播進川蜀,再靠地利之便,攻打宋國。”
皇帝欣慰地笑了︰“果然是蕭家的女兒,這才入朝為官多久,就有了這樣的見識。”
有臣子立刻附和︰“都是陛下好眼光,否則誰知道閨閣女子也有丈夫之志呢?”
“你接著說。”皇帝看著她。
蕭郎君︰“陛下需拿出決心,若要打,此時不是打的好時候,大理用不了阮軍的主力,真要叫咱們豁出命去打,也得是阮軍打宋國的時候,宋國死到臨頭,必要拼死掙扎!他們敢拼上命,咱們相助宋國,趁阮地本土空虛,兩面夾擊,這才有大勝的可能,否則宋國不肯拼命,獨我們自己出力,便是贏了……”
“便是贏了,然後呢?”皇帝問。
蕭郎君︰“也是慘勝!一代兒郎恐怕都要為國捐軀,留下的女眷要種地,織布,修水利修路,要二十年後,等著男孩們長成,陛下才有新的戰士。”
“好!好啊!”皇帝的目光掃過其他的心腹老臣,“這些話,你們不敢說,她卻敢說,朕心里清楚,你們有許多顧慮,但朕在這個位子上,顧慮難道比你們少嗎?咱們這麼多年的君臣,朕待你們,難道還不夠盡心?”
“朕知道,女子為官,你們心里難平,各家的兒郎都未必能當官,女子佔一個位子,他們便少一個,是也不是?”
“可——朕為何要這麼做?!因著她們說真話,說實話!”
“你們若還有一絲忠君報國的心思,就看看她們,想想朕!”
“蕭郎君,出去後去舍利司吧。”皇帝看著蕭浴,“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蕭郎君連忙謝恩︰“臣謝陛下洪恩!”
皇帝勉勵道︰“你是忠臣,朕心里有數,對忠臣,朕從不吝嗇。”
蕭浴︰“為陛下盡忠,是為臣的本分。”
“行了,退下吧。”皇帝,“與阮地照常往來,各地的糧倉都填滿了。”
直到走出宮殿後,蕭浴的腿還在抖,她知道她是什麼,是陛下敲山震虎時手里的棍,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自從入了宮,成了官,兄弟們看她便眼楮不是眼楮,爹娘看她也沒有從前的親熱。
未婚夫的家人送上禮物退了婚。
她沒有退路了,她的退路被皇帝絕了。
皇帝要她和所有男官為敵!他不會讓她落地的,她落地的時候,就是她該死的時候了!
“蕭姑娘。”老臣看了她一眼,“我提醒你一句,人活在世上,總該為自己想一想。”
“言盡于此,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