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未來要做什麼,楊竹書是很無所謂的,只要餓不死就成,讀書是要讀的,因她這樣出身的女孩,不讀書就顯得有些自甘墮落,楊家養育女兒其實也算精心的了,起碼還請了女先生回家教導,也不太限制女孩們私下讀些雜書。
楊竹書其實沒受過什麼苦,只是從楊家到臨安後吃了點苦頭,但也不算多,姑母對她的不滿意讓她恐懼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離開姑母後,恐懼也就隨之煙消雲散。
所以她在知道月娘的志向後只有敬佩,而沒有升起自己也想回去的念頭。
她對臨安沒有感情,只對老家的父母和姐妹們有感情,可那感情其實也很稀薄。
自幼她就知道,將來有一日,她會嫁給一個高官公子,充作婆家與娘家的橋梁,至于她自己的婚姻生活如何,這是不重要的,她只要敬愛丈夫,孝順公婆,其余的一切都交給老天。
現如今,她不會和表哥成婚,又離開了臨安,于是過去父母親人叮囑她的目標就消失了。
可能父母會被姑母和姑父責怪,但她如今脫離了那個環境,轉頭再去看才發現,這段姻親關系,其實她在其中的位子並不重要,陳楊兩家聯姻幾代人,其中利益糾葛已經不是一個女人能左右維護的了。
就像爹娘說的,楊家有錢也有官身,但她嫁過去以後,要牢記楊家不是她的後盾,不要和丈夫頂嘴,不要違背婆婆的命令,不過,偶有小錯也無妨,陳家也絕不會休了她。
只要陳楊兩家仍舊利益一致,她和表哥就永遠是一對“恩愛夫妻”。
她的情緒不重要,她的追求也不重要,她可以是楊家小姐,也可以是一個木偶泥胎。
沒出來之前,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她乃父母所生,精心養育,而她成人之後,自然應當回報父母,回報家族,男兒科舉考試,從經濟仕途回報,女兒自然是嫁人聯姻,從兩家之好回報。
她還記得自己對表哥說的話,現在想來,實在有些可笑。
男兒科舉考試,去維護封建君父,傾軋底層百姓。
女兒嫁人聯姻,為前者照顧後院,讓前者能無後患的去傾軋百姓,再生出女兒來繼續聯姻,生出兒子來繼續科考。
那些富貴人家的太太,得到了丈夫尊重的太太們,她們難道靠得真是賢良淑德嗎?
恐怕靠得是能打理好家里,為丈夫的荒唐擦屁股,能靠經營店鋪田地,為婆家掙出錢來,好方便家里的男人能更無忌憚的傾軋底下的百姓。
楊竹書坐在車上,回憶起家中的女人們,她們都敬愛丈夫,懼怕丈夫,她娘甚至不敢對她爹主動說一句話,半生膽戰心驚。
但娘做錯了什麼嗎?
她的嫁妝任爹取用,對丈夫百依百順,對公婆無比孝敬,她完成了世俗對一個女人的所有要求,可她沒有得到一點獎勵。
為什麼?娘也听從祖父母的話嫁人了,听從訓誡成了一個賢惠的妻子,對著她也是個慈愛的母親,但娘沒有得到幸福,然後轉頭又對她說一樣的話。
娘到她臨行為止,還以為是自己還不夠賢惠,如果自己真的夠賢惠了,那丈夫一定會回心轉意,和她重歸于好。
本就是錯的東西,因著捆綁了道德孝道,于是世代一錯再錯,竟然無人以為不對。
她若不逃出來,那麼她延續娘的悲劇,等她生了女兒,這悲劇又繼續延續。
直到此時,楊竹書才能平心靜氣的幻想自己真要是和表哥成了婚,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她不會以為自己是錯的——不會以為男子科舉為官,女子照顧內院有什麼錯,她會督促表哥上進,一次考不上,那就考第二次第三次。
而她也不會認為,私底下做些買賣,買些田地有什麼錯,世上有賣地的,自然就有買地的,兩廂情願,有哪里不對?至于失了田的人還能不能活下去,那與她何干?又不是她叫他們賣地的。
他們絕不會是一對恩愛夫妻,只會是怨偶。
論語說,君子不器,楊竹書原本不懂講的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如今再想起這四個字,倒生出了不同的感慨。
君子不器,君子不能把自己當工具。
而世上多少女人,生來就被當做工具,到最後,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工具了。
似乎只要放棄自己的情感,放棄自己的意志,當一個管家婆,當一個賢妻,就能得到認同和尊重。
楊竹書曾經也想過,只要她不愛丈夫,那麼無論丈夫做出什麼她都不會傷心,只要她打理好陳府,生出兒女,完成一個妻子的職責,哪怕丈夫不愛她,起碼也會得到尊重,日子就還能過下去。
可如今再想——這不就是女子的經濟仕途嗎?
把自己工具化,放棄情感追求,盡力在府里發揮管家的職能,何其掩耳盜鈴?
仿佛是“不是你不愛我,是我不稀得你愛我”。
但其實是“我把所有的精力時間追求都放在府中,讓你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追名逐利,這樣你是不是就能尊重我,對我好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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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竹書捂住自己的臉,天啊!她為自己曾經的想法感到羞恥!
可如今的她即便想通了,意識到了,她仍然困在過去的齟齬里,她不知道自己的追求是什麼——青杏想自食其力,月娘想回去救人,而她呢?
她不想當女吏,因著她覺得自己承擔不了那樣的重任,她不是一個心懷天下的人。
她想讀書,但並不指望讀書能帶給自己什麼,而只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她也不可能去做個跑腿小二。
楊竹書垂頭喪氣的下了車,將錢遞給車夫,車夫接過後微微點頭,騎著三輪車慢慢不見了蹤影。
只有楊竹書呆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何去何從。
“竹書!”一直等在客棧門口的月娘等人迎上來。
楊竹書還呆站著,就被月娘一把摟進了懷里,月娘又氣又急︰“你怎麼自己出去了?!可知我們多擔心?!你一個人,又不識得路!你怎麼有這樣大的膽子?!要是遇見了壞人怎麼辦?!”
陳牧也探出頭來︰“表妹,你這樣不好。”
楊竹書連忙道歉︰“是我的不是,原本只想去買些早飯的……一時著了迷,多走了些路,以後絕不會了。”
“什麼叫你著迷?”陳牧好奇道。
月娘瞪了他一眼︰“快叫她去房里歇一歇,你還問!你這表哥當得沒一點哥哥樣!”
陳牧縮著脖子,忙說︰“這不是已經回來了麼……”
月娘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自己罵人的沖動,拽著月娘進了酒樓往樓上走。
倒是楊竹書很想和表哥說說話,她轉頭對陳牧說︰“表哥,你一塊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陳牧立刻抖擻精神——哎呀!這一路他似乎都沒什麼用,如今表妹有話要同他說,可見他也不是全然無用的。
楊竹書回了屋,被月娘按在椅子上,青杏也叫伙計送來了桂花蜂蜜飲子。
楊竹書看向陳牧,她問︰“表哥,你不想科舉為官,到了這兒,你想好自己要做什麼了麼?”
陳牧沒料到楊竹書是要跟自己說這個,他一時呆滯,最後卻是輕輕搖頭︰“我還不知道……表妹,我活到如今,再厭惡科舉仕途,可也只會科舉仕途。”
“你這會兒問我,我也不曉得,或許去做個老師?亦或寫些文章?”
陳牧自嘲道︰“還是老話說的對,百無一用是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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