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谷翠見自己娘娘說睡便睡過去了,連平日里最喜歡吃的小零嘴都不吃了,
她輕手輕腳地剝了個娘娘方才只吃了兩口的栗子,自己嘗了,香甜軟糯,滋味與以往並無不同,
但娘娘怎麼就不喜歡吃了呢?別是生病了吧?
谷翠心下一緊,連近些時日出門一直都要抱著的手爐都忘了拿,然後一出門就被凍了個激靈,
不過她掛念著娘娘,也顧不得這些了,只急匆匆地跑去偏殿找李嬤嬤,“嬤嬤,李嬤嬤,不好了!”
“怎麼了,著急忙慌的,說了多少次讓你學學谷青,穩重些,穩重些,就是學不會。”
李嬤嬤正在偏殿和天璣一起看賬本,她們娘娘掌著宮權,大到六宮份例發放,小到宮中何處擺什麼花、什麼時辰灑掃,都要她們慈寧宮的人來管,
尤其是每月最後這幾天,要發放整個後宮的份例,李嬤嬤更是已然忙的腳打後腦勺了,
听到谷翠這麼咋咋呼呼的跑來,她先蹙眉說了她一句,才放下手中賬本,又問道,
“你不是在里間伺候娘娘嗎?是出什麼事了?”
谷翠跑得氣喘吁吁,也沒顧得上還嘴,只急聲道,“對,就是娘娘……娘娘她前腳才說困了,然後躺那兒便睡著了,連平日里最喜歡吃的零嘴都不吃了。
娘娘這該不會是生病了吧?要不要找張太醫來瞧瞧?”
李嬤嬤本來一听是娘娘出事了,還有些著急地趕忙站起來,就準備朝里間跑去,然後在听到谷翠之後的話後,又松了口氣地坐了下來,
她習慣性地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的宮女太監都已經被天璣清了出去,才低聲對谷翠道,
“這是正常的,娘娘如今懷有身孕,自然會犯困,你莫要大驚小怪,免得驚擾了娘娘。”
說著,又囑咐谷翠道,“我現在忙得實在抽不開身,你且去看看屋內炭盆里的炭燒得怎麼樣了,還有,別忘了給娘娘加床被子……”
“已經給娘娘蓋過被子了,炭盆也燒得正旺呢,”谷翠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頰,
“既然娘娘沒什麼事,那我就先回去守著娘娘了,免得她醒來找不到人。”
“去吧,去吧。”李嬤嬤擺手道,笑著搖了搖頭。
……
是夜,
宰相府內一片靜謐,唯有寒夜的冷風偶爾掠過屋檐,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主院臥房的床榻旁,卻依然有兩盞昏黃的燭火亮著,
傳聞中已經病得起不來身的宰相,正半披著袍子,俯在炕桌上寫著些什麼,略顯蒼老的面容上全然不見傳說中不久于人世的衰敗之相。
近些時日,趙甦木在小皇帝的縱容下,肆意構陷忠良,提拔奸佞之徒,為了更進一步的掌控朝堂,甚至于將之前安插在底層的奸細都一一提拔了上來,
短短時間,整個朝堂已然烏煙瘴氣,
許多牆頭草見風使舵,紛紛向趙甦木獻媚討好,以求飛黃騰達,
而那些心中尚有熱血的清流之士,不願同流合污,結果就是被貶謫,乃至于流放……
而宰相現如今要做的就是,借著自己以往的名望,暗中給那些悍不畏死的所謂清流、實則是看不清形勢的愣頭青寫信,讓他們莫要想不開死諫宮門,而是耐心等待時機,
可不能因為自己與攝政王清洗朝堂的這一計劃,致使這些人做些無謂的犧牲,白白沒了性命。
雖說那些真正的聰明人早就或是辭官、或是外放貶謫地,離了如今京城這個旋渦中心,
但朝中還真就離不了這些敢于死諫的愣頭青,可不能一氣兒被霍霍完了。
除此之外,宰相還要給寫信給他分散在各地的門生故舊,叮囑他們別管京城怎麼鬧,下面只需依照往例即可。
當初左斯年找上宰相,看重的就是他遍布大姜朝各地的門生弟子,再加上左斯年自己的人,基本上就能保證不管京中如何亂,地方上依舊是安穩的。
小皇帝只知胡亂下令,全然不去想若真依照他的那些政令行事,下面會亂成什麼樣子。
若說宰相在之前與攝政王見面之後,還對小皇帝抱有一絲絲希望的話,現如今已經是徹底失望了。
室內一片靜謐,只有宰相磨墨寫字的細碎聲響與炭盆中偶爾傳出的 啪聲,
就在這時,榻邊略有幾分昏暗的燭火忽地閃動了兩下,臥房的木門也發出‘吱呀’一聲,在這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突兀,
宰相筆下一頓,墨汁在紙上洇開了一小團污漬,但他如今哪里還顧得上這些,那雙略有些渾濁的雙眸瞬間凌厲起來,低聲道,“老廖!”
一直守在宰相旁邊的廖管家也听到了門口異常的聲響,聞言急忙上前,動作迅速地便準備將炕桌連同桌上的東西一並搬到床下,
然而,還沒等他搬離炕桌,臥房里間的棉布簾子便被掀了開來,而後,宰相便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麼晚了還沒睡,宰相真是辛勞了。只是,這外面怎麼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不怕什麼人進來?”
隨著話音落下,一個頭戴兜帽,身穿玄色大氅的身影從簾後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而後抬手褪下頭上兜帽,
在昏暗的燭光下,宰相看著左斯年那半明半暗的面容,輕哼了聲,“半夜三更,不是誰都像攝政王這麼閑的。”
兩人自左斯年攝政以來就不對付,即使現如今為了大局,不得不暫時合作,可一想到方才被他嚇得弄污了的寫到一半的信紙,宰相便忍不住嗆了他一句,
不過,宰相知道他話里的意思,說罷還是解釋了句,“我那個好女婿,如今也算是出息了,又怎麼還願意再住在老丈人家?
只在每日下衙後,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是不是還半死不活地躺在這里罷了。”
況且事涉整個大姜朝,他又怎敢不小心,平日只在半夜起身了解朝事,寫信理政,白日補覺,
這也符合他纏綿病榻,時睡時醒的病情,
因他夜里需要有人守著,室內燭火是不熄的,他借著燭光寫些什麼也不會被人發現,但若外面有人警惕地守著,才會讓人覺出不對呢。
呃……左斯年這樣半夜三更上門,還不敲門的除外。
左斯年听著,緩步走了進來,目光逡巡了一圈,找了個挨著炭盆地位置坐下,抬手端著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輕抿了口,還是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