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嬸踩著沒過腳踝的海水剛上岸,就從籃子里掏出兩把舊鐮刀,遞給女兒二丫一把︰“來,咱娘倆先撿海帶,專挑那厚實的,別踫著礁石上的蠣殼子。”
二丫點點頭,小胳膊掄著鐮刀,小心翼翼地將纏在礁石上的海帶割下來,疊得整整齊齊碼在沙灘上。
徐蔚然早就被紅樹林里的景象勾住了魂,脫了鞋就往樹叢里鑽,裙擺掃過水面,驚得一群小魚“唰”地散開。
“哎,蔚然!”楊大嬸直起腰喊住她,“慢點兒跑!那林子里的泥深,別陷進去,一個人瞎闖可不行!”
徐蔚然這才停住腳,回頭吐了吐舌頭,臉上還沾著片紅樹林的葉子︰“知道啦大嬸!”
她轉回來,看見楊大嬸和二丫撿的海帶堆成了小山,也擼起袖子加入進來。
指尖觸到海帶時她才發現,這島上的海帶果然不一樣,表面滑溜溜的,卻沒多少黏液,提起來抖一抖,沙子簌簌往下掉,干干淨淨的,比市場上賣的看著清爽多了。
“這海帶曬出來準保香。”徐蔚然一邊撿一邊說,手里的海帶越堆越多,很快就夠了一大捆。
林宇幫柱子把船錨深深扎進沙里,又合力將漁網、水桶搬到岸上,回頭見他們撿了足有四大捆海帶,便和柱子各扛兩捆往船上送。
海帶被海水泡得沉,壓得兩人肩膀微微發顫,卻都腳步輕快,這東西曬干貨能存很久,夠吃大半年了。
“歇會兒吧。”
楊大嬸見他們卸完貨,從帆布包里掏出兩把小鏟子,“這沙灘底下藏著好東西呢,你們倆去挖貝類,花蛤、蟶子都有,晚上我給你們做海鮮鍋,就著新曬的海帶吃,鮮的掉眉毛!”
徐蔚然眼楮一亮,接過鏟子就往沙灘上跑,鞋都顧不上穿︰“我知道蟶子怎麼找!看見那小氣孔沒?往旁邊一鏟就是!”
林宇笑著跟上,腳踩在暖烘烘的沙子里,听著遠處的海浪聲和徐蔚然的歡呼聲,忽然覺得這比比賽時的緊張勁兒,多了幾分踏實的暖。
徐蔚然接過小鏟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攥緊了就往沙灘上扎。
鏟子沒入沙里半尺深,她用力一撬,帶起的砂礫里立刻滾出好幾個灰撲撲的圓東西,定楮一看,全是縮著殼的蜆子,還有幾只蟶子正往外冒白肉。
“我的天,這也太多了!”她眼楮瞪得溜圓,手里的鏟子舞得更歡了。
這椰子島的沙灘底下,簡直像藏著個寶庫,每一鏟下去都能帶出三五只貝類,比家鄉鷹嘴島的灘涂還要豐饒。
正挖著,她忽然“呀”地一聲停住,小心翼翼地從沙里捧出個貝殼。
那貝殼巴掌大小,底色是瑩潤的白,邊緣泛著淡淡的虹光,最妙的是殼頂,一抹紫得發艷,像被人點了滴胭脂,在陽光下瞧著格外好看。
“這是啥貝殼?這麼漂亮!”
林宇湊過去一看,忍不住笑了︰“這叫仙女貝,我們那邊兒管它叫貴妃蚌。不光好看,味道也鮮美,肉嫩得像豆腐,多挖點兒不虧。”
“真的?”徐蔚然眼楮亮得像落了星子,趕緊把那只仙女貝放進竹籃里,“我還沒吃過呢!那可得多挖些!”
楊大嬸的話倒是沒說錯,這沙灘上的仙女貝簡直多到扎堆。
林宇的鏟子剛插進沙里,就能感覺到踫到硬殼的觸感,一挖就是兩三只;徐蔚然那邊更熱鬧,她專挑殼頂帶紫的挖,不一會兒竹籃底就鋪了層白花花的貝殼,陽光一照,像撒了把碎銀子。
這仙女貝長得也周正,貝殼是略扁的三角形,邊緣磨得光滑,摸起來涼涼的,連紋路都帶著股秀氣。
林宇一邊挖一邊想著二妮。
二妮最饞這口。
每次家里挖到仙女貝,直接水煮,撈出來蘸點醬油,吸溜一下把肉吞進嘴里,連殼上的湯汁都要舔干淨。
只可惜鷹嘴島的海邊少見這東西,一年到頭也踫不上幾回,哪像這兒,簡直能當沙子挖。
“你看你看,又一窩!”
徐蔚然興奮地舉著鏟子,沙堆里露出四五只仙女貝,紫瑩瑩的殼頂擠在一起,像串小鈴鐺。
林宇笑著幫她撿進籃子,竹籃漸漸沉了起來,里面的貝殼踫撞著,發出清脆的“ 啦”聲,混著海浪拍岸的聲音,倒像是支特別的歌。
“你們都挖到啥了?”二丫的聲音像只小雀兒,從沙灘那頭飄過來。
她手里還攥著只張牙舞爪的小螃蟹,另一只手甩著濕漉漉的裙擺,跑起來辮子上的水珠濺得老高。
徐蔚然立刻舉起手里的竹籃,里面的仙女貝在陽光下閃著白紫相間的光︰“你看!好多貝殼,還有這種叫仙女貝的,是不是特別好看?”
“仙女貝!” 二丫眼楮瞬間瞪圓了,手里的螃蟹“啪嗒”掉在沙灘上,也顧不上去撿,幾步蹦到籃子邊,手指輕輕戳了戳貝殼上的紫斑,“我最喜歡這個了!”
她轉頭沖林宇和徐蔚然咧嘴笑,露出兩顆剛換的小虎牙,“我要多挖一些,等吃完美味的仙女貝,就用剩下的貝殼做風鈴,我哥已經答應給我做了!”
柱子剛好扛著空籃子從船上下來,听見這話,故意板起臉︰“誰答應你了?我可沒說。”
“你就說了!”二丫立刻撅起嘴,伸手去拽哥哥的衣角,“昨天晚上你還說,要是我今天乖乖撿海帶,就給我做風鈴!”
柱子被她拽得晃了晃,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行行行,做還不行嗎?”
徐蔚然看得直笑,手里的鏟子往沙里一插︰“你哥這麼手巧?那我們多挖一點兒,等他給你做完,要是有時間,也幫我做一個唄?我還從沒見過貝殼做的風鈴呢。”
“沒問題!”二丫拍著胸脯應下來,轉身就去搶哥哥手里的空籃子,“哥,給我個籃子,我要挖最大最漂亮的!”
她蹲在沙灘上,小手扒開沙子,眼楮瞪得圓圓的,專挑那些紫斑最艷的仙女貝,不一會兒就撿了小半籃,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歌,像只忙著囤糧的小松鼠。
林宇看著這兄妹倆拌嘴,又看了看徐蔚然手里越堆越高的貝殼,忽然覺得這沙灘上的熱鬧,比比賽時的歡呼更讓人心里熨帖。
徐蔚然用鏟子扒拉著沙堆,又翻出幾只肥碩的蜆子,興奮得直拍大腿︰“這個島還真不錯,隨便一挖就是滿鏟子的貨,那片紅樹林里肯定藏著更多好東西!”
她扭頭看了眼遠處郁郁蔥蔥的林子,眼里閃著光,“村里那些人,天天趕海跟搶似的,有時候連指甲蓋大的海瓜子都要爭半天,要是知道有這麼塊寶地,還不得瘋了似的往這兒涌?”
林宇正彎腰撿一只被海浪沖上岸的仙女貝,聞言動作頓了頓,直起身來嚴肅地看著她︰“這話可不能亂說,更不能帶回村里去。”
他往楊大嬸那邊瞟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你看這島離村子多遠,開船都得二十多分鐘,肯定是楊大嬸和柱子費了老大功夫才找到的。他們願意帶咱們來,是信得過咱們。真要是讓村里人都知道了,你想想,到時候還不跟蝗蟲過境似的?別說海帶、貝殼了,怕是連紅樹林里的小螃蟹都得被挖光,那楊大嬸一家以後還指望啥過日子?”
徐蔚然臉上的興奮勁兒瞬間褪了下去,她看著籃子里堆得冒尖的貝殼,又看了看遠處正低頭拾掇海帶的楊大嬸和二丫,恍然大悟般拍了下額頭︰“你說得對!是我糊涂了。”
她趕緊捂住嘴,聲音也放輕了,“確實不能讓別人知道,不然大家都來搶,楊大嬸一家以後的日子就難了。這可是他們一家人的生計,咱們得幫著守好這個秘密。”
林宇見她明白過來,這才松了口氣,彎腰繼續挖貝︰“就是這個理。咱們今天能來這兒見這麼多好東西,已經是托了他們的福,得懂得感恩。”
作為漁家人,林宇太明白其中的門道了。
海邊的資源就那麼多,你多撈一把,別人就少一分收成,為了塊好灘涂、一片肥漁場,鄰里間紅過臉、吵過架的事,他打小見得多了。
所以一听徐蔚然的話,他心里就咯 一下。
這島對楊大嬸一家來說,哪里是什麼“寶地”,分明是一家人勒緊褲腰帶尋來的生路。
還真讓他猜著了。
這椰子島,確實是楊大嬸和柱子熬了半個多月才找到的。
早先年,他們也跟村里其他人一樣,天不亮就扛著工具去趕海,沙灘上的貝類、礁石上的蠣子,甚至淺水里的小魚苗,都得爭分奪秒地搶。
柱子十七歲那年,台風把近海的漁網全卷走了,一家人蹲在碼頭哭了半宿,從那天起,這半大的小子就暗下決心,不能再這麼耗下去。
他瞞著母親,偷偷修好了家里那艘快報廢的舊漁船,揣著幾個干硬的窩頭,每天天不亮就出海。
起初是漫無目的地瞎開,好幾次差點被浪打翻在海里,就這麼在海上漂了半個多月,干糧快吃完的時候,他遠遠看見了這片郁郁蔥蔥的陸地 。
椰子島就這麼撞進了眼里。
回來那天,柱子曬得脫了層皮,卻抱著一筐從沒見過的仙女貝,咧著嘴沖楊大嬸笑︰“娘,咱以後不用搶了。”
如今這島就是他們家的指望。
潮漲時去紅樹林撿螃蟹,潮落時挖貝類,海帶曬成干貨能換錢,連椰子都能摘了賣給收海貨的販子。柱子說,等攢夠了錢,就給妹妹攢學費,再把船修得結實點,帶著母親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林宇望著遠處正幫二丫系鞋帶的楊大嬸,又看了看蹲在船邊檢查纜繩的柱子,心里忽然沉甸甸的。
大海看著慷慨,實則藏著太多漁家人的苦,能尋到這麼一處安身的島,哪里是運氣,分明是拿命搏出來的。
林宇正想著,二丫突然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兒喊︰
“媽,那邊......那邊似乎有怪物......”
“有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