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欞爬進屋里時,林宇才慢悠悠地睜開眼。
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胳膊抬起來都帶著酸沉,這幾天比賽攢下的疲憊一股腦涌上來,讓他賴在炕上不想動。
直到窗外傳來漁船發動的突突聲,他才撐著身子坐起來,揉了揉發僵的肩膀。
本來和徐蔚然約好今天去碼頭賣那些不算成績的雜魚,沒想到昨晚收魚的販子就找上門來,圖省事直接按市價收了去,倒省了他們一趟功夫。
剛推開院門,海風吹得他打了個激靈。
就見隔壁大嬸一家正往漁船上搬漁網,竹筐里的魚餌散著腥氣,幾個年輕小伙扛著櫓往船尾走。讓他意外的是,徐蔚然居然也在其中,正踮著腳幫大嬸遞繩子,辮子上還沾了片魚鱗。
“你可算睡醒了!”徐蔚然一眼瞥見他,眼楮亮得像剛被海水洗過,手里的繩子往樁上一繞就跑過來,“大嬸他們要出海收蟹籠,我想跟著去看看,你去不?”
林宇看著她額角的汗珠和眼里的興奮,忍不住笑了︰“你這是一點兒沒累著啊,昨天釣完魚還不夠,今天還想跟船?”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徐蔚然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咱們那兒都是淡水釣,我還沒見過正經的近海捕撈呢,正好看看這邊和我們那兒有啥不一樣。”
她說著,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鋁制飯盒,塞到林宇手里,“對了,你肯定沒吃飯吧?這是我早上熬的海鮮粥,就著咸菜吃,趕緊墊墊肚子,吃完跟我們一起去。”
飯盒還帶著余溫,粥香混著蝦米的鮮氣鑽進鼻腔。林宇本想擺手說不去,肚子卻不合時宜地 “咕嚕” 叫了一聲,聲音在清晨的海邊格外清晰。
徐蔚然“噗嗤”笑出聲︰“听見沒?它都替你答應了。”
林宇無奈地搖搖頭,揭開飯盒蓋子。白粥上漂著幾粒嫩黃的蝦米,旁邊壓著一小撮腌蘿卜,熱氣騰騰的,熨帖得他胃里一陣暖。
他舀了一勺送進嘴里,含糊道︰“算你厲害......等我五分鐘。”
林宇蹲在院門口的石墩上喝粥,余光瞥見楊大嬸正指揮著兩個孩子搬漁網。
那男孩也有而是多歲,黑瘦的胳膊上全是曬出的紅斑,扛起比他還高的網具時腰彎得像張弓,卻咬著牙不肯吭聲;旁邊的小姑娘更小些,梳著兩條麻花辮,正踮著腳往竹筐里撿碎冰,辮子梢沾著的漁網縴維隨著動作輕輕晃。
“柱子,把那箱鐵籠再挪挪,別擋著船板!”
楊大嬸的聲音帶著常年喊號子的沙啞,她自己正彎腰系著船錨的繩子,鬢角的白發被海風掀起,露出額頭上深深的皺紋。
丈夫走得早,她一個人拉扯著倆孩子,靠這近海的小漁船撐了快十年,手上的老繭比漁網的線結還硬。
看著楊大嬸,林宇就想到母親王玉芬。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為了自己的孩子,母親吃再多苦都能忍受。
就在林宇想著的時候,小姑娘抱著塊碎冰跑過來,正好撞進林宇眼里,趕緊停下腳步,怯生生地喊了聲 “林大哥”。
楊大嬸听見動靜轉過頭,看見林宇手里的飯盒,笑了笑︰“小徐姑娘的手藝吧?她今早天不亮就來幫忙,說想跟著看看,這孩子,跟你一樣實誠。”
柱子扛完漁網,用袖子抹了把汗,湊到妹妹身邊,偷偷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塞給她。
小姑娘攥著糖,眼楮亮晶晶地看著哥哥,又飛快地瞟了眼母親,把糖紙小心地疊成小塊塞進褲兜,那是昨天比賽結束後,有觀眾給的,兄妹倆誰都沒舍得吃。
看到這一家人,林宇頓時就想家了。
在家的時候沒感覺,可看著別人家幸福的樣子,瞬間酸了。
林宇把空飯盒塞進帆布包時,楊大嬸正把最後一卷漁網扛上板車,柱子和妹妹已經蹲在車轅上,手里攥著船槳來回晃。
“走了走了!”楊大嬸拍了拍手上的灰,板車 轆碾過石板路,發出“吱呀”的聲響,朝著碼頭的方向去。
路上踫見不少挎著籃子的漁民,見了楊大嬸都笑著打招呼︰“楊姐,今兒個出遠海?”
“去椰子島踫踫運氣!”楊大嬸揚聲應著,腳步沒停,“你們這是趕早市?”
“是啊,剛挖的海蠣子,得趕緊去賣了,不然不新鮮 ~!”
幾句寒暄的功夫,板車已經走出老遠。
柱子回頭沖那漁民揮了揮手,又趕緊坐直身子幫母親扶著漁網,他們出海的時間本就比往常晚了個把鐘頭,再耽誤下去,趕不上漲潮前下網,一天的收成就要打折扣。
徐蔚然跟在板車旁邊,被海風掀得頭發亂飛,卻依舊興高采烈︰“大嬸,我們今天去哪里啊?”
“去椰子島。”楊大嬸頭也不回地說,手里的韁繩拽得更緊了,“那邊的紅樹林長得密,魚啊蝦啊都愛在里頭藏著。咱們把網下到島外的淺灘,就進紅樹林撿海螺、摸螃蟹。”
林宇走在最後,看著楊大嬸寬厚的背影和兩個孩子雀躍的側臉,忽然明白他們為何走得這樣急。
這海邊的日子,從來都和潮水較勁,早一刻晚一刻,收獲可能就差著一大截。
板車碾過碼頭的木棧道,發出“咚咚”的聲響,遠處的海平面上,椰子島的輪廓已經隱隱可見,像塊浮在水里的碧玉。
柱子先是貓著腰檢查船底,用手指敲了敲木板接縫處,確認沒有滲水的痕跡,又蹲下來擺弄柴油機,他往油箱里添了小半桶柴油,拉了拉啟動繩,听著機器發出“突突”的悶響,才放心地點點頭。
“沒問題,出發了!”
他從工具箱里翻出搖把,對準柴油機的轉口插進去,雙手攥緊木柄,憋足了勁往下壓。
搖把帶著轉口“咯吱”轉了兩圈,柴油機突然“砰”地一聲爆響,黑煙從排氣管冒出來,震得船板都在顫。
柱子趕緊松開手,跳回駕駛座,掌舵的動作熟練得不像個半大孩子。
“柱子,要我幫忙不?”林宇問道。
“不用,你不知道位置,在船上做好就行~!”
漁船緩緩駛離碼頭,螺旋槳攪起的浪花在船尾拖出條白痕。
徐蔚然扒著船舷,看著岸邊的人影越來越小,興奮地數著海面上掠過的海鷗;楊大嬸和女兒坐在船尾整理漁網,時不時叮囑柱子“慢點開,穩著點”。
林宇則靠在桅桿上,海風把柴油機的轟鳴揉碎了,吹得人心里敞亮。
椰子島確實不近,柴油機突突地跑了足有二十分鐘,才看見那片被綠色覆蓋的陸地。島不算小,金黃的沙灘像條帶子繞在島邊,昨天下過雨的緣故,空氣里飄著股潮濕的草木香。
“慢點兒靠岸!”楊大嬸喊道。
柱子把油門往下壓了壓,漁船“吱呀”蹭過淺灘的沙子,穩穩停在離岸邊兩米遠的地方。
徐蔚然早就按捺不住,脫了鞋就往水里跳,浪花濺了她一褲腿也不在意。“林宇,你看那是什麼?”
她突然指著礁石群驚呼。
林宇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岸邊的礁石歪歪扭扭地堆著,最惹眼的是礁石上掛著的東西,深褐色的葉片在風里晃,像無數只小手在招手。
“那是海帶!”楊大嬸拎著籃子下了船,踩在濕漉漉的沙灘上笑道,“看來昨天這邊風不小,把海里的海帶都卷上岸了。你瞅瞅這沙灘上,到處都是,一會兒多撿些回去曬干,拌涼菜、煮湯都鮮得很!”
徐蔚然已經跑過去,蹲在礁石旁扯下一把海帶,舉起來對著太陽看︰“這比市場上賣的厚實多了!”
她回頭沖林宇招手,“快來幫我撿!”
林宇笑著走過去,腳踩在沙灘上,軟乎乎的沙子里還藏著雨水的涼意。
遠處的紅樹林里傳來鳥叫,海浪輕輕拍著礁石,把海帶的腥氣送過來。
這熱帶島嶼和他們北方的島,大有不同。
北方的島到了這季節,沙灘多半是泛著冷白的,礁石上掛著鹽霜,草木也透著股韌勁,葉子窄窄的、邊緣帶著小刺,像是怕被海風刮跑似的,總是縮著身子。
可這里不一樣,沙灘是暖烘烘的金,踩上去能感覺到陽光曬透的溫度,連沙子都比北方的細軟,攥在手里能從指縫間簌簌流走。
最惹眼的是那些樹。
椰子樹的葉子像把大蒲扇,在風里搖出嘩啦啦的響,沉甸甸的椰子掛在枝頭,看著就墜得慌;還有些說不出名字的樹,樹干上纏著綠蘿似的藤蔓,開出一串串紫的、紅的花,花瓣厚得像緞子,沾著昨天的雨水,亮得晃眼。
樹下的草叢里更熱鬧,不知名的小蜥蜴“嗖”地竄過,驚起幾只帶彩紋的甲蟲,連空氣里都飄著股甜絲絲的香氣,混著海水的咸,比北方島上清冽的海風多了幾分黏人的暖意。
“那兒就是紅樹林!”楊大嬸指著島中央的林子,“一會兒我們就去那兒摸海貨,里面的大青蟹,肥著呢~!”
林宇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成片的樹木從淺水里鑽出來,根系像亂麻似的纏在泥里,露出水面的部分又粗又壯,像無數只手撐著樹冠。
樹葉綠得發黑,連垂到水面的枝條上都掛著氣根,水里隱約能看見小魚竄過,驚得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北方的島就算有樹,也多是長在高處,哪見過這樣直接泡在水里的林子,連呼吸都透著股濕漉漉的生機。
徐蔚然已經跑遠了,正蹲在一叢開著黃色小花的植物前,小心翼翼地踫了踫花瓣︰“這花居然是熱的!”
她回頭沖林宇喊,“林宇,快來呀,你看這兒,到處都是綠油油的,連草都比別處肥!”
林宇笑著點頭。
這椰子島,生機盎然,連海風都變得不一樣,吹在臉上暖融融的,帶著草木的甜、海水的咸,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熱鬧勁兒,讓人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