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剛一抵岸,碼頭上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
穿著橙色救生衣的工作人員踩著積水跑來,手里的纜繩在風中甩出弧線,精準地拋給船上的人。
林宇和徐蔚然合力將纜繩系在岸邊的鐵柱上,繩結剛收緊,就見旁邊一艘船的錨鏈突然斷裂,船身順著余浪撞向碼頭石階,發出“ 當”一聲悶響,驚得眾人齊聲驚呼。
“快拿防撞墊!”
有人扯著嗓子喊,幾個年輕力壯的選手立刻扛著橡膠墊沖過去,徒手頂著船身往回推。
徐蔚然剛把受傷的那兩個男人扶下船,就看到一個女選手被浪打濕的頭發纏住了護欄,連忙跑過去幫忙解開。
碼頭上到處是趔趄的身影,有人在搶救被浪打濕的漁獲箱,有人在加固松動的船樁,還有人舉著對講機大喊 “三號泊位需要支援”,亂中有序的忙碌里,沒人再提比賽成績這回事。
林宇幫老陳檢查完船體,又轉身去幫隔壁船固定帆布。
剛才在海上掀起驚濤駭浪的大風,此刻還在碼頭盤旋,卷起地上的塑料袋打著旋兒飛,雨點 里啪啦砸在臨時搭建的遮陽棚上,發出鼓點般的聲響。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見徐蔚然正蹲在地上給一個崴了腳的裁判包扎,動作麻利得像個專業醫護,心里那點因救人而起的煩躁,不知不覺就散了。
“都抓緊時間!把貴重漁具先搬到倉庫!”舉辦方的負責人舉著擴音器喊話,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別管漁獲了,人先到避雨棚里去!”
就在眾人手忙腳亂地把最後一箱漁獲搬進防雨棚,用鐵鏈將所有船只串在一起加固時,風突然就停了。
先是卷起的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接著是雨點稀疏下來,最後連盤旋的浪濤都漸漸平復,露出平靜的水面。
剛才還暗沉如墨的天空,不知何時裂開一道口子,漏下幾縷金黃的陽光,照在濕漉漉的碼頭上,反射出細碎的光。
“這......這就停了?”
有人愣在原地,手里還攥著沒來得及鋪開的防雨布。
徐蔚然直起身,望著突然放晴的天空,忍不住笑出了聲︰“這風浪來得跟小孩子變臉似的,也太急了。”
林宇靠在船舷上,看著遠處重新變得湛藍的海面,無奈地搖搖頭。
剛才為了躲避漩渦,他們繞了近半小時的遠路;為了固定船只,好幾個人被鐵鏈磨破了手心;還有人因為搶救漁獲,在濕滑的甲板上摔了好幾跤。
現在風平浪靜的樣子,倒顯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掙扎像場幻覺,讓人心里涌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懊惱。
“所有人注意!”擴音器突然再次響起,負責人站在高處的指揮台,手里拿著濕透的名單,“經組委會緊急商議,雖然目前天氣轉好,但為確保安全,今天的比賽正式結束!”
台下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卻沒人提出異議。
剛才在海上經歷的驚險,早讓大家把勝負心磨平了。
“請各位選手將漁獲送到東側稱重區~!”負責人頓了頓,聲音里多了幾分鄭重,“我們會根據今日成績選出五組晉級選手,進入後天的總決賽。
最終選出前五名代表國家參加世界海釣大賽。”
這話一出,原本有些松散的人群漸漸聚攏起來。
有人低頭整理漁獲箱上的標簽,有人互相打听對方的收獲,一時間嘰嘰喳喳的。
林宇看著自己那箱不算滿卻品種齊全的漁獲,忽然想起徐蔚然釣上老虎斑時眼里的光,想起兩人在浪里拋纜繩時的默契,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徐蔚然恰好走過來,手里拿著兩根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老冰棍,遞給他一根︰“我轉了一圈,咱們釣的算多的,晉級肯定沒問題。”
林宇結果冰棍,看著遠處稱重區前排起的長隊,又看了看天邊那道漸漸清晰的彩虹,笑著點頭︰“可別大意,畢竟這場比賽臥虎藏龍。”
林宇看著稱重台上那串不斷跳動的數字,忽然覺得先前的擔憂有些多余。
他和徐蔚然選的釣點本就藏著巧思。
水流交匯處的暗礁區本就是魚群聚集的黃金地帶,中間雖被那兩人攪了局,卻歪打正著讓旗魚的血水污染了海面。
林宇當時就判斷出鯊魚散去後,血腥味會引來掠食魚群,果斷換了大餌守株待兔,果然迎來一波狂咬。
“重量387.5公斤,品類12種,林宇、徐蔚然組,本輪第一!”
裁判的聲音剛落,徐蔚然就攥著拳頭跳了起來,發梢上還掛著的水珠甩了林宇一臉。
“我就說咱們能行!”她眼楮亮得像剛釣上來的金鯛,“後天決賽我肯定跟你一起沖,到時候咱們去世界大賽釣旗魚去!”
林宇笑著擦掉臉上的水珠︰“你這口氣倒不小,就這麼確定能進前五?”
“那當然!”徐蔚然拍著他的胳膊,力道不輕,“你的技術我可是親眼見識過的,從找釣點到控魚,比那些老把式都厲害。再說了,我也不會拖後腿啊。”
林宇剛想再說點什麼,就見李洋帶著王通和陸貴宇走了過來。
王通手里的成績卡被捏得發皺,陸貴宇則低著頭踢著腳下的石子,兩人臉上都帶著蔫蔫的喪氣。也難怪他們兩人如此,小組賽第六,比第五名僅差3斤,這差距像根魚刺卡得人難受。
“林宇,恭喜了。”陸貴宇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點澀味,“你們這成績,真是沒話說。”
“運氣好而已。”林宇側身讓他們看到自己漁獲箱里的黑 ,“要不是中途釣上這個,重量還得差一截。”
他頓了頓,真心實意道,“你們也可惜,要是風浪沒提前來,肯定能超上去。”
王通苦笑一聲,擺手道︰“別安慰我們了,大家都提前結束,怨不得別人。”
“我們倆打算先走了,預祝你後續的比賽能取得好成績。”
“不等決賽看完?跟我們一起走?”林宇有些意外。
“不了,家里一堆事等著呢。”王通撓撓頭,“你們進決賽的,接下來五天都得備賽吧?听說世界大賽下個月就在澳洲開賽,哪有時間回家。我們在這兒耗著也沒用。”
“下個月?”林宇愣住了。
他只知道有世界賽這回事,壓根沒听說具體時間。
算算日子,自己出來已經半個多月了,臨走時母親說膝蓋疼得厲害,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家里媳婦兒還懷著孕。
一股焦躁突然竄上來,像被魚鉤勾住的魚,在心里亂撞。
徐蔚然看出他臉色不對,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怎麼了?”
“沒事。”林宇勉強笑了笑,轉頭對王通說,“那路上注意安全,有機會我們再遇到,一起喝酒!”
送走二人後,徐蔚然見他望著碼頭的方向出神,輕聲問︰“是不是擔心家里?”
林宇點頭。
“明天休息,我得找地方,給家里打個電話!~”
他望著遠處鱗次櫛比的漁船,忽然覺得那片曾讓他痴迷的海面,此刻竟不如老家陽台那盆母親侍弄的綠蘿讓人牽掛。
“那估計得去鎮上了,這小漁村可不會有電話。”徐蔚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們明天一起吧,我也給家里打個電話。”
聞言,林宇點了點頭。
......
第二天清晨,林宇和徐蔚然踏著晨光走進了附近的小鎮。
南方的鎮子總帶著股潮濕的古韻,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油亮,縫隙里鑽出幾叢青苔,踩上去軟綿綿的。
兩旁的老房子多是白牆黑瓦,飛檐翹角上掛著褪色的燈籠,風一吹就輕輕搖晃,恍惚間像是走進了水墨畫里。
林宇伸了個懶腰,連續兩天在船上跟大魚較勁,胳膊和腰腹的肌肉都泛著酸痛,走在平地上反倒覺得腳下發飄。
徐蔚然背著個帆布包走在前面,時不時停下來摸一摸街邊老槐樹粗糙的樹皮,或是對著牆角曬太陽的花貓笑一笑,昨晚晉級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連腳步都帶著輕快的節奏。
“這鎮子看著不大,電話亭該不難找吧?”徐蔚然回頭問,手里還捏著片剛撿的銀杏葉。
林宇環顧四周,街邊多是賣漁具和海產干貨的小店,老板們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地喝茶,見他們兩個生面孔,也只是抬眼笑笑。
兩人沿著主街走了半圈,問了幾個路人,都說 “咱們這小地方,哪有什麼電話亭?你們得去公共電話排隊去!”
順著好心大嬸手指的方向拐過街角,喧鬧聲陡然清晰起來。
一間掛著“公用電話站”木牌的小平房外,蜿蜒的隊伍已經排到了巷口,少說也有二十來人。
大多是些皮膚黝黑的漁民,手里攥著皺巴巴的紙幣,要麼低頭抽著煙,要麼踮腳望著屋里的動靜,濃重的海腥味混著煙草味在潮濕的空氣里彌漫。
林宇停下腳步,眉頭微微蹙起。
連續兩天緊繃的神經還沒完全松弛,看著這長隊,胳膊的酸痛似乎更明顯了些。
他轉頭看向徐蔚然,發現她正盯著隊伍里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姑娘,那孩子正蹲在地上用樹枝畫著小魚,辮梢還沾著海邊的細沙。
“看來得等一陣子了。”徐蔚然直起身,從帆布包里翻出兩瓶礦泉水,遞給他一瓶,“早知道帶副撲克牌來,還能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