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清晨,貨船終于停靠在海南的港口。
碼頭上人來人往,魚腥氣混著咸濕的海風撲面而來,與北方港口有明顯的不同,這里的風帶著暖烘烘的潮氣,吹在臉上格外舒服。
“林宇老弟,到地方了!”劉永超幫著把林宇的漁具包拎下船,懷里的玳瑁在水桶里探頭探腦,這兩天已經成了船員們的活寶。“比賽要是拿了獎,可得給咱回個信!”
“一定!”林宇笑著跟眾人揮手,“劉大哥,你們跑船也當心,那玳瑁記得多喂點小魚。”
“放心吧!”船員們的笑聲混在汽笛聲里,貨船很快就要繼續駛向東南亞,林宇站在碼頭邊,看著那熟悉的船影消失在海平面,心里忽然有些不舍。
這一路的顛簸與奇遇,倒像是過了半輩子。
他轉身往港口外走,第一件事就是拉住個戴草帽的老漢打听︰“大爺,請問北部灣漁場怎麼走?”
老漢往南邊指了指︰“遠著呢!得穿過三條街,再往海邊走七里地,那兒全是漁船,好找得很。”
林宇原以為離得不遠,听完不禁咋舌。
還好身上揣著趕訂單掙的錢,他先攔了輛黃綠相間的出租車,在塵土飛揚的公路上晃了半個鐘頭,到了沒法通車的岔路口,又雇了輛人力三輪車。
蹬車的師傅是個黝黑的漢子,光著膀子踩得飛快,車鈴“叮鈴鈴”響個不停。
路邊的椰子樹往後退去,偶爾能看見扛著漁網的漁民,或是蹲在沙灘上撿貝殼的孩子。林宇坐在車斗里,看著陽光把海水染成碧綠色,心里那點趕路的焦躁漸漸散了。
總算到了北部灣漁場。
岸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漁船,桅桿密密麻麻地支向天空,像一片沉默的森林。幾處空地上已經搭起了藍色的帳篷,掛著“全國海釣大賽”的紅布橫幅,幾個工人正踩著梯子往竹竿上纏彩燈,熱鬧得像要過年。
林宇背著漁具包在漁場轉了一圈,熟悉了比賽場地的位置。就在東邊那片凸出的礁石區,水深浪急,最適合釣大魚。
轉累了,他看到岸邊有間掛著“漁家民宿”木牌的瓦房,門口曬著魚干,一個系著圍裙的漁婦正翻曬漁網。
“大姐,還有空房嗎?”林宇走上前問道。
漁婦抬起頭,臉上帶著淳樸的笑︰“有呢!剛收拾出來一間,臨海的,能看見日出。”
她領著林宇往後院走,推開一扇木門,屋里擺著張竹床,窗台上還放著盆仙人掌,海風從窗縫里鑽進來,帶著淡淡的魚腥味。
“就住這兒吧。”
林宇放下包,心里踏實下來。
窗外傳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遠處隱約有漁船歸航的馬達聲這里,如今海南漁民的漁船都已經裝上了馬達,可比他們小漁村先進多了。
林宇剛把漁具包靠在牆角,那漁婦就端著一碗涼茶走進來,額角還沾著曬魚干的細沙︰“小伙子,听廣播說今天有台風,你剛到就別往外跑了,這海邊的台風邪性,說不準就卷著浪過來了。”
“謝謝您提醒,我不出去,正好補補覺。”林宇接過涼茶,清甜的味道混著菊花香,剛喝兩口,眼皮就開始發沉。
在船上熬了兩夜,又是趕訂單又是下海撈裝置,早就累得骨頭都松了,他脫了鞋倒在竹床上,沒一會兒就打起了輕鼾。
窗外的陽光漸漸被烏雲遮住,中午時分,風開始在樹梢間打滾,“嗚嗚”的聲音像有人在遠處哭。
到了下午,風聲陡然變厲,像是有無數頭野獸在屋頂上咆哮,雨點“ 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匯成白茫茫的水幕,遠處的漁船被浪頭掀得上下顛簸,看著讓人揪心。
林宇睡得沉,直到傍晚時分才醒。
窗外的風雨不知何時小了,只有風還在斷斷續續地喘氣。
他摸了摸肚子,想起漁婦說的台風,走到門口一瞧,天邊的烏雲正朝著南邊滾去,露出一小塊清白的天,空氣里滿是雨後的清新,帶著泥土和海水的混合氣息。
“醒啦?”漁婦正在院子里收被風吹歪的竹竿,“台風往東南亞去了,這會兒沒事了。”
林宇心里一動,海邊的老人常說,台風過後,海岸上總會留下些大海的饋贈。他轉身問漁婦︰“大姐,能借個桶用用不?我去海邊轉一圈。”
漁婦笑著指了指牆角︰“那兒有個空塑料桶,拿去用吧,說不定能撿著幾只海螺。”
林宇拎起桶剛要出門,院門口突然探出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約莫十七八的樣子,黑 的臉蛋上沾著泥點,手里還攥著半塊椰子糖。“小哥哥,你是要去海邊兒嗎?帶著我唄!”
她仰著脖子,眼楮亮得像剛被雨水洗過的星星︰“我是第一次來北部海灣,對這邊兒不熟悉!”
林宇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笑了︰“我也是外地來的,對這邊兒不太熟悉。”
“那行啊,咱倆結個伴兒!”
林宇被小姑娘清脆的嗓音逗笑了,拎著桶的手微微一頓︰“帶你去也行,不過得跟緊我,海邊礁石滑,別摔著。”
“知道啦!”徐蔚然立刻把羊角辮甩到腦後,幾步跑到他身邊,腳下的塑料涼鞋踩在沙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
兩人順著被雨水沖刷過的小路往海邊走,路邊的仙人掌被風吹得歪歪扭扭,卻依舊挺著滿是尖刺的身子。
徐蔚然像只快活的小麻雀,嘴里嘰嘰喳喳沒個停,一會兒指著天上的雲說像條魚,一會兒又蹲下來看爬過路面的小螃蟹。
“小哥哥,你也是來釣魚的嗎?”
她突然仰起臉問,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她臉上,能看見鼻尖上細小的汗珠。
“嗯,來參加海釣大賽。”林宇點頭。
“我也是!”徐蔚然眼楮一亮,拍了下手,“我從廣東來的,坐了兩天火車才到這兒。”
林宇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姑娘看著頂多十三四歲,扎著幼稚的羊角辮,說話帶著未脫的童音,怎麼看也不像十八歲的樣子。
“你......十八歲?”
“是啊!”徐蔚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晃了晃,封面上印著“參賽證”三個字,“不信你看,上面寫著呢。我就是長得顯小,我媽說我像個長不大的猴兒。”
她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爸是漁民,從小帶我出海釣魚,這次听說有全國比賽,非讓我來試試。不過我看那些參賽的叔叔伯伯都好厲害,我估計就是來湊數的。”
林宇笑了︰“別這麼說,能來參加就不簡單。”
林宇看著徐蔚然那副古靈精怪的模樣,心里更確定這姑娘不簡單。
全國海釣大賽的門檻可不低,各省能拿到入場券的,哪一個不是當地的釣魚好手?
自己能來,是在省賽里憑著一手精準的拋竿和對魚性的拿捏拿了第一,才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名額。這麼算來,徐蔚然至少也是廣東賽區的前三,不然根本踏不進這北部灣漁場的賽場。
“釣魚這事兒,跟年齡沒關系,關鍵是得看技術。”林宇拎著桶,腳步輕快地跟著她往礁石深處走,語氣里帶著幾分贊許,“你能來參加,就證明你不得了啊。”
“呵呵,哪有!”徐蔚然笑著擺了擺手,辮子在身後甩了甩,忽然停下腳步,歪著頭打量林宇,眼楮亮晶晶的,“那你呢?能來參加比賽,你的海釣技術肯定也很厲害了吧?”
林宇微微一笑,沒直接回答。
他的技術確實沒得說,論起對魚群習性的判斷、拋竿的角度和力道,他還真沒怕過誰。
可這種話要是自己說出來,未免太顯自大。
他岔開話題,指著遠處正在布置的賽場︰“听說這次比賽,要是能進前五,就能代表國家參加世界大賽,據說在公海上比。”
“公海啊......”徐蔚然眼楮里閃過一絲向往,很快又搖了搖頭,彎腰從礁石縫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梭子蟹,動作麻利地扔進桶里,“那你可得努力,爭取為國爭光。”
“我盡力。”林宇應道。
徐蔚然卻“噗嗤”笑了,用胳膊肘踫了踫他︰“我可沒你那麼大志向。我這技術自己清楚,替國家出征就不抱指望了,能進前十就行。”
她掰著手指頭算道,“進了前十有獎金,夠我買一套新的海竿了,還能給我爸換個好點的漁網。”
林宇看著她提起獎金時眼里的光,忽然覺得這姑娘實在得可愛。
比起那些動輒喊著“為國爭光”的豪言壯語,這種實實在在的小目標,反倒更讓人覺得親切。
不知不覺間,咸濕的海風里多了幾分魚腥氣,腳下的沙地漸漸變得濕軟。
林宇抬頭一看,眼前豁然開朗,綿延的海岸線像條被風吹皺的藍綢帶,灘涂上、礁石縫里,密密麻麻全是被台風卷上岸的海貨。
銀光閃閃的小魚在淺水里蹦 ,巴掌大的貝殼半埋在沙里,還有些肥碩的皮皮蝦蜷著身子,像被浪打暈了頭,一動不動地趴在礁石上。
附近的漁民們早就聞訊趕來,拎著竹籃、挎著木桶,三三兩兩地分散在海灘上。有人蹲在淺水區撿鯧魚,手指在水里一撈一個準;有人舉著小撬棍,專挑礁石上的牡蠣下手,“ 嗒”一聲就能撬開殼,露出里面嫩白的肉;還有個老漢背著竹簍,專撿那些被海浪沖得擱淺的小章魚,觸手還在他手心里胡亂撓著,惹得旁邊的孩子直笑。
“好家伙,這台風真是把海底的家底都掀上來了!”
“快走,晚了就什麼都撿不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