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底翻涌的殺意，如一陣清風乍起，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紫煙城的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可那些藏在人群里的目光，卻始終膠著在他們身上。
鴉夜收回落在沈書仇臉上的目光，只淡淡道︰“回去。”
話音剛落，他再次伸手攥住身旁的顧清染，在她偷瞥沈書仇的目光里，一步步沿著來路走去。
沈書仇望著兩人的背影，眸光微閃，心思難測。
方才那抹殺意，雖只在瞬間綻放，卻未帶半分實質性的戾氣。
在他看來，這更像一種隱晦的提點。
只是他略有些不解，鴉夜為何要這般提醒他？
而對方會出現在這里，也讓他頗感意外，鴉夜，竟離開了那片禁地。
但很快，沈書仇便想起自己離開禁忌之地的那一夜，穹蒼上空曾亮起過一道劍芒。
他正凝神細想，身後被拽著的澹台池孤悄悄探出頭，小聲囁嚅︰“我不是故意跑出來的……就是不想讀書。”
思緒被打斷，沈書仇唇邊漾開一抹溫和的笑意︰“不想讀，那今日便不讀了。”
小丫頭聞言，兩眼霎時亮了起來，雀躍地問︰“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回家吧。”
沈書仇笑著應道。
話音剛落，小丫頭便立刻伸開雙臂，像只待哺的小雀兒，眼巴巴地望著他。
沈書仇心下了然，索性蹲下身，將她溫軟的小身子攬入懷中。
澹台池孤立刻把小腦袋埋進他頸窩，鼻尖蹭過他衣襟上淡淡的清香。
待沈書仇騰出一只手，輕輕托住她臀間的布料時，懷中小小的身子卻驀地輕顫了一下，細微得幾乎不可察。
緊接著，那小巧的瓊鼻在他衣襟間細細抽動，似在捕捉什麼熟悉的氣息，又似帶著幾分依賴。
只是沈書仇仍在思忖方才的事，眉峰微蹙間，並未留意到懷中小丫頭這一瞬的異樣。
這邊的小插曲，沒過多久便一字不落地傳到了甦絕洛耳中。
听著屬下的稟報，她那張素來清冷的臉龐上，眉宇微蹙，似在沉思。
“我知道了。”
她聲音淡淡，接下下達指令，“繼續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報來。”
“是。”
應聲落畢，屬下悄然退離了房間。
甦絕洛獨自在室內踱著步，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掌心。
關于鴉夜的身份，她並非一無所知，只知那是一尊自禁忌之地而來的生靈。
即便這是一尊禁忌生靈但自己並無交集，可今日，這尊禁忌竟與沈書仇踫了面。
但更讓甦絕洛在意的還是，這尊禁忌生靈很有可能與沈書仇相識。
再加上本就對沈書仇心存疑慮的甦絕洛，此刻心頭的疑雲更甚，他身上，定然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但最讓甦絕洛頭疼的，終究還是妹妹甦茶茶那顆心，她的眼里心里，自始至終都只有沈書仇一個人。
察覺到沈書仇的異常後，甦絕洛不是沒想過勸勸妹妹。
可不久前秋霧間的談話，讓她徹底明白，甦茶茶一旦認定了誰，那心就像釘死在了原地，動搖不了。
既是如此，為了茶茶，甦絕洛也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不管沈書仇藏著什麼身份，這門婚事，他願不願意，都必須成。
但之前，她也想好今夜要再去找沈書仇談一次，順便再試探一番。
時光倏忽，暮色漸濃，巨大的黑幕很快又將紫煙城裹了個嚴實。
後街的小院里，沈書仇看著蜷進被窩的澹台池孤，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小丫頭整個人像只小獸似的，牢牢貼在他懷里，說什麼也不肯挪開半分。
不僅如此，她還睜著雙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毫無睡意。
被這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沈書仇自然也不敢合眼。
天知道這小丫頭要是等他睡熟了，又會做出什麼逾越的事情。
畢竟她又不是沒做過這等事，沈書仇卻並未強硬將她從懷中剝離。
自那次以身飼養後，小丫頭對他愈發黏膩，況且余下時日本就無多，索性便由著她了。
窗外的月光似一匹清冷的素綢，斜斜鋪進窗沿，與屋內搖曳的燭火纏在一起。
在床榻上一大一小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斑影。
沈書仇的思緒，也隨這光影晃回了白日的片段里。
他正沉凝思索，窗外月光下有道身影卻比月色更寒。
甦絕洛立在銀輝中，足尖像釘在了原地，再未前移半分。
冷峭的側臉被月光鍍得發白，唯有耳根處，竟悄悄洇開一片薄紅，像雪地里不慎落了點胭脂。
剛剛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和一些不好的回憶，若沈書仇當真藏了修為，並非尋常人。
那夜她趁他熟睡時做的那些小動作，豈不是全被他看了去？
她幾乎能想起自己當時自以為對方是睡著了的試探，此刻想來，倒像個跳梁小丑在人前擺弄。
那點薄紅瞬間燒透了臉頰，連帶著眼尾都染上了層惱意。
可這惱意未消，又被一股更冷的情緒壓了下去，她竟像個傻子，被人看了整場笑話。
眼底的溫度驟然褪去，方才的羞赧被一層冰碴兒覆了。
那抹殺意悄無聲息地從眉峰間透出來，卻又因著方才的慌亂，顯得有些繃得太緊的僵硬。
屋內的沈書仇幾乎是在那股寒意冒頭的瞬間便抬了眼。
目光穿過敞開的窗欞，正好撞上月光下那雙淬了冰，又藏著絲未散慌亂的眸子。
望見那雙淬著殺意的眸子牢牢鎖在自己身上，沈書仇心底一陣無奈。
若說此刻最不想撞見的人，甦茶茶算一個，甦絕洛便是第二個。
在他看來，這類表面冰封的女子，心思往往偏執得近乎古怪，甦絕洛顯然正屬此列。
瞧著她那副欲噬人的模樣，他約莫也能猜到她深夜尋來的緣由，想再如上次那般裝睡蒙混，已是萬萬不能了。
月光下，甦絕洛見沈書仇竟直直望過來，心頭的惱火頓時燒得更旺，眼底殺意如決堤江水般洶涌而出。
這股凜冽的殺意不僅驚動了沈書仇，也驚醒了他懷中的澹台池孤。
小丫頭從沈書仇懷里微微側頭，當看清月光下立著的是甦絕洛時，那雙方才還盈著靈氣的眸子，剎那間便沉得如潑了墨的夜。
一股比殺意更刺骨的惡意，從她瞳孔深處絲絲縷縷地滲了出來，那時一種不加掩飾的陰冷。
沈書仇想攔，卻已遲了。
月下的甦絕洛瞳孔猛地一縮，這股惡意她太熟悉了，正是清晨那股讓她心悸的氣息！
只是此刻的惡意，比清晨更添了幾分冰寒，饒是她身為天驕，也覺渾身血液似被凍得顫了一下。
而這惡意的出現，也讓她徹底篤定了心中的猜測。
然而下一秒，那股惡意便被另一道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氣息覆了去。
沈書仇輕輕一嘆，周身泛起淡淡的禁忌之力，將小丫頭裹在其中，讓她緩緩沉入了淺眠。
隨後，他掀開被子，緩步走下床榻，身影穩穩落在了小院的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