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煙城的盛夏倏忽遠去,秋意初臨的風悄然溜進小院,拂過搖椅上半合著眼的青衣道袍身影。
他身下的搖椅輕輕晃著,半眯的眼睫顫了顫,一條細縫里泄出的目光,正落在院中木桌前那個抓耳撓腮的小小身影上。
不管是哪個小孩子,誰也逃不過識文斷字這一關,即便是被稱作禁忌的澹台池孤,也不例外。
瞧著小丫頭蹙著眉,手指在字紙上胡亂點劃的模樣,沈書仇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眼底漾開幾分藏不住的笑意。
似乎是瞧見了沈書仇投來的目光,澹台池孤小嘴一撅輕哼一聲的把臉扭過去只留個背影給沈書仇。
沈書仇見狀索性也就不管她了,半眯的眸子徹底閉上就著秋風拂面睡了過去。
就在沈書仇沉睡過去沒多久,澹台池孤卻忽然從板凳上站了起來。
小丫頭歪著腦袋看了一眼沈書仇,然後就躡手躡腳的向院門的方向而去。
來到這里的這些日子,澹台池孤一直被關在這間小院里。
似是察覺到沈書仇投來的目光,澹台池孤小嘴一撅,輕哼著別過臉去,只給他留下個毛茸茸的發頂和倔強的背影。
沈書仇見狀,倒也不再逗她,半眯的眸子徹底闔上,伴著穿堂而過的秋風,漸漸沉入了淺眠。
不過片刻功夫,原本趴在桌前的澹台池孤卻猛地從板凳上彈了起來。
她歪著腦袋,烏溜溜的眼楮偷瞄了一眼搖椅上靜睡的身影,而後踮起腳尖,小手扒著牆根,躡手躡腳地往院門口挪去。
這些日子,澹台池孤被圈養在這方小院里,其實全是沈書仇的故意為之。
他想先磨一磨這小丫頭的性子,一點點褪去過她身為禁忌自帶的凜冽氣息。
相處日久,她身上已悄悄染上些許人氣,等火候到了,再讓她慢慢感受人間煙火。
可終究是孩童心性,哪怕身負禁忌之名,眼底對天地萬物的好奇也藏不住。
此刻,澹台池孤正借著個空隙,小手輕輕扒開院門一道窄縫,像只偷溜的小貓般,一點點往外擠。
就在她足尖觸到院外土地的剎那,不遠處拐角處,一個小販的眸光驟然一凝,閃過絲不易察覺的銳光。
“唉……”
院內紫薇樹下,一聲輕嘆幽幽響起,拂散了耳畔的秋風。
沈書仇睜開眼,望著那道未合攏的縫隙,眸中漾著無奈,終究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自那夜之後,沈書仇對澹台池孤的戒備便重了幾分。
每晚入睡前,他總會仔細鎖好房門,生怕稍不留意,被窩里又鑽進來個小不點,對著他又啃又咬。
一想起那荒唐畫面,沈書仇仍覺像場光怪陸離的夢。
<?
暫且按捺下紛亂思緒,沈書仇理了理衣袍,從搖椅上起身。
終究不能真讓澹台池孤獨自在外游蕩。紫煙城看著一派平和,暗地里卻不知藏著多少洶涌暗流。
另一邊,踏出小院的澹台池孤,也不知該往哪去,略一思忖,便隨意選了個方向邁了步。
此時剛過午時,紫煙城的街道上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
小丫頭一頭扎進人潮里,烏溜溜的眸子左顧右盼,瞧著這個新奇,望著那個也覺有趣,腳步都不由得輕快起來。
先前在院里時,沈書仇怕她悶得慌,除了找來識文斷字的紙墨,總不忘帶些糕點和畫本給她解悶。
也正是這些帶著人間氣的物件,一點點勾出了她心底藏不住的好奇,此刻終于在這鮮活的街景里找到了出口。
只是小丫頭渾然不覺,一路上已有數道目光黏在她身上,眼底翻涌著不加掩飾的貪婪。
人潮後方,沈書仇一襲道袍,看似漫不經心地踱步,目光卻如織網般掃過周遭,將涌動的暗流盡收眼底。
街邊閣樓二層,窗邊對坐的兩道人影正望著下方。
其中一人端起酒杯淺啜一口,目光落在澹台池孤身上,緩緩開口︰“這是誰家的丫頭,生得倒是一副好皮囊。”
“怎麼,動心了?”
對面男子挑眉輕笑。
“動心談不上。”
那人放下酒杯,眉峰微蹙,“只是這小丫頭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哦?哪里怪了?
”對面男子聞言,特意仔細打量下去,卻瞧不出絲毫異樣。
“說不清,先幫我查查她的底細。”
那人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沉聲道。
“不必查了,她的底細我知道。”
對面男子忽然笑了。
那人一怔,放下酒杯︰“你知道?”
“自然。”
男子笑意更深繼續道︰“這小丫頭,我家小姐認識。”
“你家小姐?是哪位?若我沒記錯,你家小姐該是那位天驕之女甦絕洛吧?”
男子眉梢微挑。
甦絕洛,紫煙雲閣的掌上明珠,更是禁忌修法中獨樹一幟的奇才。
而他自己,乃是與紫煙雲閣並列為五大宗門的玄清觀弟子。
昔日曾親見甦絕洛的風采,更見識過她那鬼神難測的禁忌修法,至今記憶猶新。
“你說的是我家大小姐。”
對面男子笑著搖頭繼續道︰“我說的是小小姐,甦茶茶。”
“你家小小姐?也是紫煙雲閣的天驕?
”男子頓時來了興致
。一個甦絕洛已是禁忌修法中的翹楚,那與她血脈相連的甦茶茶,怎會是無名之輩?
不料對面男子卻淡淡道︰“我家小小姐,是玄陰體質。”
“玄陰體質?”
持杯的男子先是一怔,瞳孔深處驟然掠過一絲貪婪,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隨即又恢復如常。
玄陰體質,說穿了便是天生的爐鼎聖體。
在這個被禁忌浸染的世道,這般體質形同異類,仿佛生來就只為成為他人的鼎爐。
它與禁忌修法格格不入,若想修行,便只能走正統路子。
可如今正統早已式微,除了那位自稱天下第一劍的顧劍,世間再難尋第二位正統修法的傳人。
即便真有正統法門擺在甦茶茶面前,她也未必能成。
如今的天道早已淪為禁忌的附庸,斷不會容正統修法重見天日。
說起來,若放在禁忌尚未侵蝕天地的往昔,甦茶茶的玄陰體質,未必不能與甦絕洛一爭高下,同樣是驚才絕艷的天之驕女。
可眼下……或許唯一能指點她的,便只有顧劍了。
可顧劍此番出世,揚言要以一己之力斬盡世間所有禁忌,這般蚍蜉撼樹之舉,早已是自身難保。
雖說如今天道已化作禁忌,但世間偶有孩童降生時,仍有微末幾率身負修行正統的資質。
那便是靈蘊體,雖遠遜于玄陰體,只是尋常存在,卻也有壓制禁忌副作用的妙用。
正說著,那男子忽然發現,方才還在視線里的澹台池孤,竟憑空沒了蹤影。
他瞬間擴大視野,向著更遠處的人群探去,目光掃過一張張面孔,卻始終沒尋到那抹小小的身影。
下一秒,一道青衣道袍的身影從後方人群中緩步走出,落入他的視野。
可他像是全然未見,或許在他眼中,那抹青衣與周遭行人並無二致,不過是路邊不起眼的螻蟻,根本不配入他法眼。
既已不見,男子便收回了目光。
反正這小丫頭既在城內,總不會憑空消失,如今又摸清了她的底細,何愁日後尋不到?
就在他眼簾垂下的剎那,下方人群中,那抹青衣微微抬眸,目光精準地與他對上。
僅此一眼,沈書仇便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走去。
不知為何,剛收回目光的男子心頭猛地一悸,一股刺骨的惡意驟然襲來。
他臉色微變,連忙再次將目光扎進人群,急切地想要找出那股惡意的源頭,眼底卻只剩一片茫茫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