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城,扼守揚州的咽喉之地。
城郭巍峨,牆磚在盛夏驕陽的炙烤下蒸騰著熱氣。
城外,潘陽湖浩渺的水面連接著滾滾長江,本是操練水師、控扼江流的絕佳所在。
然而此刻,這軍事重鎮的空氣卻凝滯如鉛。
以孫堅、孫策父子為首,周瑜、張昭、魯肅等江東文武重臣,皆甲冑在身,肅立于城門之外。
無人交談,唯聞旌旗在燥熱的風中獵獵作響,汗水沿著他們的鬢角、鼻尖無聲滑落,砸在滾燙的地面,轉瞬即逝。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官道盡頭那片蒸騰扭曲的遠方。
終于,地平線上揚起了遮天蔽日的煙塵。
馬蹄聲由遠及近,由悶雷化作奔雷。
當先一騎,赤焰如血,神駿非凡,正是名震天下的赤兔馬。
馬上之人,金冠束發,方天畫戟斜掛鞍側,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雄姿勃發,睥睨天下之氣概壓得江東群雄呼吸一窒——正是大將軍呂布!
他身後,上萬禁軍鐵騎排開嚴整的鋒矢陣型,玄甲如林,長矛如雪,馬蹄踏地的轟鳴令大地為之顫抖,這是大漢王朝僅存的、淬煉到極致的鋒刃。
禁軍之後,是龐大而華麗的皇家御輦,八匹純白駿馬牽引,金頂垂旒,在烈日下反射著刺目的光。
簾幕低垂,掩住了那位御宇天下的女帝容顏。
御輦左右,宦官宮女垂首屏息,再往後,是另一支同樣肅殺的上萬鐵騎。
黃忠須發皆白卻身姿如槍,按刀殿後,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江東眾人,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威壓。
這支匯聚了大漢最後榮光與武力的隊伍,如同一柄沉重的巨錘,緩緩停在了柴桑城下。
“恭迎吾皇親臨柴桑!”孫堅、孫策率先拜倒,聲音洪亮卻透著一絲緊繃,“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後文武百官、甲士僕從,如風吹麥浪般齊刷刷跪伏于地,山呼萬歲之聲震徹雲霄。
御輦內沉默片刻,一個清冷而略顯疲憊的女聲透過簾幕傳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卻是身旁宦官代為傳話︰“平身。”
車駕並未停留,徑直駛入柴桑城門。
沉重的城門在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城外灼熱的陽光,也仿佛隔絕了某種無形的壓力。
縣府正堂,臨時布置得莊嚴肅穆。
劉容陰沉著臉,在宮人攙扶下步下御輦。
她身著繁復的玄色龍紋常服,額頭因酷暑沁出細密的汗珠,更襯得臉色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眸卻銳利如刀,直刺迎上來的孫堅父子。
“孫堅!孫策!”劉容甚至未曾落座,冰冷的詰問便已砸向堂中。
“你二人可知罪?!”
孫堅心頭猛地一沉,臉上卻迅速堆起驚愕與冤屈,慌忙深深拜倒。
“老臣惶恐!老臣自受命以來,夙夜憂勤,盡忠職守,未敢有絲毫懈怠,更無半分負于皇恩!不知陛下所言……是何等罪過?還請陛下明示!”
“何罪?”劉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朕登基之初,便有明詔頒行天下!各州郡當休養生息,不得擅啟邊釁,更不得互相征伐!”
“你江東將士,為何公然越境,進犯朕親封的南越王國土?視朕的詔令如無物嗎?”
孫堅立刻抬頭,老臉上滿是悲憤與無辜。
“陛下!天大的冤枉啊!”
他聲音顫抖,竟似要老淚縱橫。
“南越之事,與我父子二人絕無半點干系!那全是……全是那些無法無天的異人,勾結山越賊寇所為!臣等亦是猝不及防,深受其害!”
孫策緊接著上前一步,抱拳躬身,語氣鏗鏘。
“啟稟陛下,末將麾下直屬新軍僅五萬余,皆屯駐于建業、吳郡一線,數月來未曾有一兵一卒南下!”
“此乃鐵一般的事實,陛下可遣使徹查,臣所言若有半句虛假,甘願受罰!”
他抬起頭,目光坦蕩中帶著一絲被冤屈的激憤。
“至于那些作亂的異人,臣已遣人嚴密監控其動向,收集罪證,只待時機成熟,定當以雷霆之勢剿滅叛逆,還南疆一個安寧!”
劉容胸口起伏,顯然怒極。
此時,她身旁一位面白無須、眼神閃爍的小黃門宦官)湊近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劉容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紅白交加,那是一種憤怒到極點卻又暫時抓不住對方把柄的憋悶。
她死死盯著孫堅那張寫滿“忠貞”的老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最終,她強壓怒火,厲聲道︰“好!朕姑且信你們一回!現在,朕命你父子二人,即刻點兵,南下平叛!”
“將那禍亂南越的異人與山越賊寇,給朕徹底蕩平!不得延誤!”
“陛下!”孫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與無奈。
“非是臣等不願遵旨!實乃……實乃力有不逮啊!”
“江東近年募兵,多為新卒,未經戰陣,甲冑不全,戰陣之法尚在操練,如何能倉促上陣?更何況……”
“據臣多方查探,此次作亂的異人與山越賊寇,人數恐已逾百萬之眾!”
“其勢已成燎原!臣這區區數萬新兵,無異于以卵擊石!強行南下,非但不能平叛,只怕……只怕會葬送將士性命,反助賊寇氣焰啊!”
“百萬?”劉容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她雖知南越局勢危急,卻未曾想到竟糜爛至此!
那小黃門適時地躬身,用尖細而清晰的嗓音補充道。
“啟稟陛下,孫將軍所言……恐怕不虛。據各方零星傳回的消息,南越郡縣,十之五六已陷落賊手。”
“南越王……南越王麾下兵馬折損殆盡,據傳……據傳已無兵可守,其國……其國祚危在旦夕,恐有……恐有滅國之禍啊!”
“滅國?”劉容如遭重擊,身形微微一晃,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硬木椅扶手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眼中燃起決絕的火焰。
“豈有此理!南越王乃朕親封,為國開疆拓土,勞苦功高!豈能容宵小如此欺辱?”
“朕的詔令無人遵從,朕的藩王即將覆滅!好!既然你孫家無力平叛,那朕就親率禁軍,御駕親征!朕倒要看看,這天下,還有誰敢弒君!”
“陛下萬萬不可啊!”
“陛下三思!”
“異人本就藐視王法,凶殘成性!山越賊人更是反復無常,茹毛飲血!陛下萬金之軀,豈可親臨那等險惡之地?”
“刀劍無眼,流矢難防!臣等萬死,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
堂下群臣,無論江東所屬還是隨駕京官,此刻盡皆魂飛魄散,紛紛跪倒一片,叩頭如搗蒜,死諫之聲此起彼伏。
南越王可以死,但皇帝絕不能有半點閃失,這已觸及了所有臣子最根本的底線。
就在這混亂與哭求幾乎要將殿堂淹沒之際,一個雄渾霸道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
“陛下!”
一直如鐵塔般矗立,沉默如山的呂布,終于動了。
腳步踏出,沉重的戰靴踏在青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按著腰間的劍柄,環顧堂下跪倒一片的臣子,最後目光落在劉容身上,那眼神銳利如戟鋒,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與力量。
“南越王韓星河,與臣有結義之誼,生死之交!”
呂布的聲音洪亮,震得梁上微塵簌簌而下。
“陛下乃九五之尊,豈可輕涉險地?平叛之事,何須陛下親勞?”
“臣,呂布,願代陛下出征,南下掃平不臣,必保南越王無恙!必令南疆烽煙盡熄!”
“將那些亂臣賊子的頭顱,築成京觀,獻于陛下階前!”
片刻後,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向臉色變幻的孫堅父子,嘴角勾起一絲冷硬的弧度。
“至于陛下安危……”呂布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有孫將軍父子這等‘忠臣良將’在柴桑‘盡心’護衛,臣……亦可安心離去了!”
“臣……”孫策被呂布那隱含深意的一瞥看得心頭一凜,剛想開口。
劉容卻已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斷與不易察覺的深意。
“大將軍忠勇,天下無雙!有你出馬,朕心甚安!”
她隨即目光轉向孫堅父子,語氣變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托付。
“朕,也相信孫將軍父子,定是赤膽忠心,必會……竭盡全力,護朕周全!”
“那朕,就在這柴桑城,靜候溫侯佳音了!”
“什麼?陛下要駐蹕柴桑?”
堂下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
一直垂手侍立在孫策身後,看似平靜無波的周瑜,在劉容話音落下的剎那,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那張俊雅如玉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淨。
皇帝駐蹕柴桑!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同萬鈞巨石,轟然砸在江東所有核心人物的心頭。
皇帝坐鎮于此,如同懸頂利劍,江東往後的一舉一動,一兵一卒的調動,都將置于朝廷最直接,最嚴密的監控之下!
任何超出“護衛聖駕”範圍的舉動,都將被視為圖謀不軌!
孫家…又被鎖在了這柴桑的囚籠之中!
周瑜腦中瞬間閃過無數應對之策,卻發現任何動作在“奉旨護駕”這頂大帽子下,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