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杜鞍的聲音便炸在殿中“陛下!溫尚宮所言通透有理,絕非無的放矢,臣附議,請陛下明鑒!”
話音未落,他已帶著風聲跪趴在地,額頭死死抵著金磚,連官帽歪了都不管。
殿中眾人此刻本就敏銳,這一嗓子讓眾人紛紛側目,可五品官員列里人頭攢動,他又埋著頭,誰也辨不清是哪個。
溫昌茂和溫昌志見狀,兄弟二人緊跟著高呼,動作比杜鞍更急,膝蓋砸在地上時都帶了悶響。
溫昌柏本就盯著他們,此刻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這三個蠢貨,竟真敢帶這個頭!
可眼角掃過周圍,沒人注意到他這顆“邊緣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跪地的杜鞍和溫昌茂、溫昌智身上時。
他狠狠掐了把大腿,疼得倒抽口氣,但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也顧不上多想,跟著扯開嗓子喊“陛下!臣等附議,請陛下明鑒!”
話音落時,他的膝蓋已重重磕在地上,叩首的速度快得幾乎要撞疼額頭。
有這四人依次開了頭,像是捅破了一層窗戶紙。
五品列里的寒門官員們再也按捺不住,接二連三地跪倒,“臣等附議”的呼聲此起彼伏,順著殿門往外漫。
殿外按品階站立的六七品寒門官員本就听得心頭發熱,此刻聞聲便動,齊刷刷跪伏在殿外的青磚上,喊聲順著風卷進來,竟讓整個大殿都飄著嗡嗡的附和聲。
眨眼間,殿內殿外竟有近半官員跪伏在地,綠色緋色的官袍鋪了一地,全是呼應溫以緹的聲音。
未跪的人寥寥無幾,像溫老爺、崔氏父子、彭閣老這類,不好輕易表態想避嫌,只僵著身子立在原地。
剩下的便是馮黨及其他爭奪養濟院利益的勢力。
馮黨眾人臉色鐵青,另幾家勢力的官員們也皺緊了眉,眼神飛快地在跪地的人群與龍椅之間打轉,顯然在急著盤算對策。
百官之中,武官們先是交換了個眼神,他們能站進這朝堂,從不是只會舞刀弄槍的粗鄙武夫,大多自幼讀書習禮兵法、朝堂規矩門兒清。
可今日溫以緹那番話,句句都在撞著禮法朝綱,卻奇異地戳中了這些武官們的心思,讓他們眼底悄悄漫上了熱意。
最前排幾位三四品將軍,雖早不領兵戍邊,卻仍是朝中響當當的人物,此刻率先往前半步,對著龍椅躬身開口“陛下!臣以為,溫尚宮這話,說得實在!”
一人開了頭,另一人跟著道“陛下,這世上誰不是娘生娘養的?我等武官,便是將來打了勝仗、得了風光,頭一樁想的也是告老還鄉,把老娘奉在堂上盡孝。
軍中誰不知道,家里老娘的分量,比老爹還重!沒有她們熬著苦把我們養大,哪來今日這身軍功?敬老娘、護家里人,本就是該做的!”
話頭一接,又有將軍朗聲道“我們武官家的女兒,也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半分委屈都舍不得讓受!溫尚宮說的那些規矩,本就該護著正妻、護著自家閨女,又沒攔著誰納小妾,憑啥要讓正妻的嫁妝被算計,讓閨女受委屈?”
“就是!”有人聲音里帶了股剛氣,“沒本事的男人,才會盯著妻子的嫁妝過日子,才會為了自己的前程,讓老娘受冷落、委屈閨女的婚事換利益!這種人,別說在軍中站不住腳,就是在咱們武人堆里,也沒人瞧得起!”
幾句話擲地有聲,殿中武官們或點頭附和,或眼底發亮。
他們本就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的算計,溫以緹這番直白護著家人的話,恰好說到了他們心坎里,比那些引經據典的文臣言辭,更對他們的胃口。
龍椅上,正熙帝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那口氣極輕,像殿角垂落的紗幔被風掃了下,卻沒帶半分情緒,沒人辨得清是為溫以緹的膽氣,還是為這滿殿的動靜。
而溫以緹抬眼望過去,只覺心口猛地一沉。
看來陛下這聲嘆,分明是還不夠。
她攥了攥袖角,沒半分猶豫,猛地側身轉向立在文臣列首的國子監列,再轉至翰林院方向。
待這兩方目光收回來,她忽然抬聲看向國子監祭酒與翰林院學士,聲音清亮得殿中人人都听得見“祭酒大人,掌院學士,方才諸位或論禮法,或說家宅,在下倒想借《禮運大同篇》問二位一句。”
話落,她不等人應聲,便垂眸緩緩開口,一字一句背得清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溫以緹的聲音在殿中回蕩,擲地有聲。
官員們的反應瞬時分了明,原先交頭接耳的悄悄閉了嘴,好些人下意識直了直腰。
文臣們多是垂眸凝思,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笏板,武官們雖一時想不起來,卻也听出了“老有所終”“幼有所長”的實在意思,方才就亮著的眼底,又多了幾分認同。
最前排的幾位重臣里,彭閣老垂著眼,嘴角雖沒明著上揚,眼底卻悄悄漫開一絲淺淡的笑意。
溫老爺攥著笏板的手松了松,藏在袖中的手輕輕舒了口氣,那點滿意藏在頷首的動作里,不顯眼,卻真切。
崔老爺則更沉些,只在“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那句落時,指腹蹭了蹭官袍下擺,眼底掠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顯然是覺得溫以緹這步棋走對了。
唯有馮閣老,臉色瞬間沉了沉,方才還端著的脊背悄悄僵了,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緊,他飛快掃了眼周圍,又听溫以緹的聲音還在殿中飄著,心頭暗叫一聲“糟糕”。
“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說完,溫以緹抬眼,眼底沒了先前的激昂,反倒多了幾分沉定“二位皆是飽學之士,在下斗膽問一句,方才所言護正妻嫁妝、保女子婚嫁不受脅迫,與這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幼有所長,到底是相悖,還是相合?這《禮運》里的大同,難道只許男子論公,女子便該在親其親、子其子里,連自己的身家、婚事都做不得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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