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歸理解,溫以緹心中仍有一絲不滿,常芙從未提過闖坤寧宮那日的遭遇,但她用腳想也知道,以趙皇後的性子,定不會輕饒擅自闖入的常芙。
等她查清楚常芙那日受了什麼罰,這筆賬,總得討回來。
思緒轉到趙錦年身上,她又多了幾分了然。
趙錦年被禁足,定然是觸了正熙帝的逆鱗,而這“逆鱗”,多半是他自己踏入了帝王設好的圈套。
正熙帝讓她昏迷,本就是想借此觀察朝中勢力的聚攏情況,尤其再過幾個月太子等人便要解禁,他必須趁這個機會重新握緊大權。
可趙錦年偏在這時聯合勛爵為她發聲,雖是出于無奈,卻讓正熙帝感受到了威脅與不滿,禁足也成了必然。
更讓她心頭一暖的是,她隱約猜到,自己那些傳遍全國的功績,背後定有趙錦年的推動。
憑甦青一人,即便砸再多銀子,也不可能讓消息在短時間內發酵得如此之快,更不可能引來無數大儒與百姓為她說話。
這背後,一定有勢力在運作,而趙錦年,必然是其中最關鍵的推手。
想到這里,她對趙錦年又多了幾分愧疚,也始終清醒地將他與趙皇後分得明明白白。
他是他,趙皇後是趙皇後,兩人的心意與立場,從不含糊。
最後,溫以緹的思緒落到了溫家身上,愧疚感再次涌上心頭。
溫家因她遭人攻訐,祖父更是被迫告病,她至今不知祖父的具體情況。若祖父真的因為她病了,這份罪責,她這輩子都難辭其咎。
溫以緹垂眸,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淺影,方才眼底翻涌的思緒,正被她一點點壓回內心深處。
再亂也無用,眼下最要緊的是攥住眼前的局面。
好在天未絕路,她昏迷的這一個月,後宮雖暗潮涌動,各懷心思的人不在少數,但從大局來看,尚宮局與其余五局倒還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沒出什麼捅破天的亂子。
這得歸功于她早前布下的局。
王尚儀、魏尚食、莫尚寢、胡尚服、孟尚功這幾位五品女官,早早就給足了甜頭。
她們心里比誰都清楚,一旦自己出事,後宮頂多半空出一個尚宮之位,可她們這些依附後宮的女官,地位只會一落千丈。
在這後宮熬了十數年,她們不是沒想過再往上走,可這世道對女子的桎梏擺在眼前,五品已是觸手可及的頂峰。
而溫以緹是她們唯一的變數。
是能讓她們沖破這層桎梏、看見新生路徑的契機。
縱使這條路鋪滿荊棘,甚至可能踏錯一步便萬劫不復,也比困在原地等死要強。
正因如此,大部分女官都暗自盼著她醒過來,盼著她能重新穩住尚宮局,將養濟院這顆關鍵的棋子攥在手里。也多虧了這份心照不宣的期盼,她昏迷的這些日子,即便有常芙等人在暗處使絆子,也沒敢太過刁難,局面比她預想中好了太多。
“溫尚宮!”
陳司記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難掩的急切,將溫以緹的思緒徹底拉回現實。
她往前湊了半步,眼底滿是焦灼︰“你醒了是好事,可眼下不是松氣的時候!明日便是中秋宮宴,最遲後日養濟院的歸屬就要定了。這可是你籌謀了這麼多年的事,怎能白白拱手讓人?咱們要不要在明日宮宴上……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溫以緹抬眼看向她,便知她是真急了。
陳司記自是不能甘心溫以緹將養濟院白白的拱手讓于人,自是比她還著急。
溫以緹沒有立刻應聲,陳司記說得沒錯,中秋宮宴確實是眼下最直接的法子。
她若能現身,當著滿朝官員、嬪妃、女官乃至命婦的面,把籌備養濟院時付出心血、受的委屈一一說透,再對著正熙帝與趙皇後紅著眼眶訴幾句苦,最後反問那些盯著養濟院的官員“究竟是何居心”,或許能博來幾分同情。
可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正熙帝松口讓她再摻和進來,卻注定落于下風。
頂天了給個“參與輔官”的虛職,連實權都未必能攥住。
若是行差踏錯一步,在宮宴上觸了正熙帝的逆鱗,怕是連早朝都要被斥令不得再入,那才是真的滿盤皆輸。
可話說回來,這宮宴又的確是絕好的時機。
滿京城有頭有臉的人都在,只要她站出來,便是昭告所有人溫以緹已醒,這份聲勢,是平日里求都求不來的。
“溫尚宮!”陳司記見她半天沒反應,心更慌了,往前湊了兩步,聲音都帶了點顫,“你再想想!若是錯過了明日的宮宴,往後您就算養好了身子,去早朝跟那些男官爭,也是孤立無援啊!明日不一樣。皇後娘娘會幫你,咱們這些女官會護著你,後宮里多少人盼著您撐起來,您至少還有勝算!”
一旁的常芙听得眉頭直皺,看向陳司記的眼神帶了幾分不悅。
她知道陳司記說的有道理,可這份急切也太露骨了些。
姐姐才剛醒,臉色還透著病後的蒼白,連說話都得緩著氣,怎麼就要逼她明日便去宮宴上硬撐?
可她也清楚,錯過這機會,往後只會更難。常芙終究還是輕聲開口,“陳司記,姐姐還在琢磨辦法呢,況且她才醒沒多久,身子骨還虛著,總得讓她緩緩再做打算。”
尤典藥也開口道,“是啊,陳司記,真的不必太心急。你看溫尚宮如今的樣子,就算醒了,起身走兩步都得扶著人,渾身發虛,哪禁得住明日宮宴的折騰?她現在最快也得臥床靜養十日,日日喝著補湯、按時服藥,才能勉強恢復到從前一半的體力。”
陳司記張了張嘴,看著溫以緹神色,才後知後覺自己方才的話太急了。
是啊,溫尚宮病了這麼久,就算醒了,也該好好歇幾天養著,哪能剛睜眼就逼著她去應對刀光劍影。
她訕訕地閉了嘴,臉上掠過一絲愧疚,聲音也低了下去︰“是我太急了,沒顧著溫尚宮的身子。”
但陳司記眼底那點不甘與執拗,終究沒藏住。
休養十日?到時候做什麼都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