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晨光透過縫隙滲進來,在鋪滿地的雪白狐裘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七公主斜倚在綴著東珠的軟榻上,身下墊著整張罕見的雪豹皮,絨毛厚密得幾乎要將人陷進去。
帳內燃著從大慶運來的龍涎香,煙氣裊裊纏繞著鎏金燈架上的九盞琉璃燈,將四面牆上懸掛的紫貂皮、白象皮都映得泛著溫潤的光澤。
這滿室的華貴獸皮,皆是瓦剌王室壓箱底的珍藏,如今卻都成了她產後休養的尋常陳設。
經過一夜調息,七公主的氣色已好了不少。原本總是揚著幾分驕傲的眉眼,此刻因初為人母而染上柔光,未施粉黛的臉頰泛著自然的紅暈,幾縷松垂的青絲垂在頸邊,襯得那雙眼杏眼愈發溫潤。
最惹眼的是她腕間那只羊脂玉鐲,是貴妃親手給她戴上的陪嫁,此刻正隨著她拂過嬰兒胎發的動作,在燭光下映出溫潤的光暈,與她頸間那串鴿血紅寶石項鏈交相輝映。
那項鏈本是瓦剌王賞賜的,如今卻像是被她身上那股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貴氣壓過,反倒成了陪襯。
七公主指尖輕輕拂過懷中嬰兒柔軟的胎發,那小家伙剛吮完奶水,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沾著奶漬,正蜷縮在繡著百子圖的雲錦襁褓里睡得香甜。
看著這團小小的、全然依賴著自己的生命,七公主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昔日大慶那位高貴驕傲、偶爾還會耍些小性子的七公主,仿佛被這新生的嬰孩悄悄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滿身慈愛與堅韌的母親。
旁邊侍立的嬤嬤看著這一幕,眼角微微發熱。這可是她們從小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公主啊,金枝玉葉般的人物,如今竟也褪去稚氣,成了能為孩子撐起一片天的母親。
她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殿下,方才王子派人來問了三次世子的情況,瞧著倒是十分上心。”
七公主撫摸嬰兒的手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他自然該在乎。這是本宮的兒子。”
在她心里,這孩子從來只屬于她一人,與旁人無關。
她抬眼看向嬤嬤,眼神瞬間銳利了幾分︰“那個男人的痕跡,都處理干淨了?”
嬤嬤連忙點頭︰“殿下放心,咱們在瓦剌經營這些年,暗線早已鋪開,加上安遠侯那邊遣來的人手相助,斷不會留下半分破綻。”
嬤嬤見她神色凝重,終究還是沒忍住繼續道︰“殿下,老奴實在不懂,您這又是何苦?馬哈王子本就有一半大慶血脈,若非如此,他之前在瓦剌王室也不會那般,您若想讓孩子有大慶血脈,與他……”
“他也配?”七公主冷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不屑,“那般膽小懦弱、滿肚子算計的人,也配做本宮孩子的父親?”
嬤嬤囁嚅著不敢再勸,轉而問道︰“那殿下,咱們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七公主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嬰兒恬靜的睡顏上,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狠勁︰“自然是讓本宮的兒子,掌管整個瓦剌。他們既然把本宮推出來和親,總得付出些代價。”
七公主雖瞧不上瓦剌這彈丸之地,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能讓孩子坐上瓦剌王的位置,日後帶回大慶,便無人敢輕慢半分,更有足夠的力量去清算那些陷害外祖家與母妃的人。
如今的七公主,早已不是當年宮中那個金枝玉葉。
自踏入瓦剌這片土地,她眼中的霧靄漸漸散去,愈發看清了父皇布下的局。
既如此,何不順水推舟?
父皇想借她的手穩住瓦剌,那她便要自己做這執棋人。
畢竟,能被正熙帝選中的公主,絕非只有空殼子。
正因如此,她才敢與正熙帝掰一掰手腕。
至于那位帝王日後會如何處置她,七公主已懶得細想。
眼下最要緊的,是攥緊足夠的權力,待到與之對坐時,她才有底氣抬著頭說話。
而這世間,唯有血脈相連的自己人,才值得信賴。
不然隨便找個孩子,日後推上瓦剌王位,萬一他耳根子軟,被奸人挑唆,反過來對付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這也是為什麼七公主一定要有個自己孩子的原因。
嬤嬤聞言眼楮一亮,臉上露出欣喜之色︰“殿下聰慧!此計甚妙!若是能掌握瓦剌,貴妃娘娘在宮中也能更有底氣!”
“母妃……”七公主听到這兩個字,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本宮前半生為大慶皇室奔走,為百姓安康和親,從未有過半句怨言。但往後,本宮和孩子,絕不能再任人欺辱!”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帳內侍立的幾個親信侍女听到這話,都挺直了脊背,眼中燃起斗志、她們的殿下從未向命運低頭,這便是她們追隨的底氣。
七公主深吸一口氣,語氣愈發急切︰“京中傳來的消息說,母後的日子不多了。我們必須抓緊時間,讓母妃穩穩坐上那個位置。”
她口中的“那個位置”,顯然是指大慶的後位。
嬤嬤連忙道︰“殿下放心,憑著馬哈王子對您的看重,如今瓦剌已有半數勢力在咱們掌控之中。只待小世子長大……”
“等不及了。”七公主打斷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最多待孩子周歲,本宮便開始動手。”
她口中的“動手”,並非要掀起血雨腥風,而是要讓瓦剌王室眾人徹底臣服。
總之,她要讓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流著大慶血脈的嬰孩,才是瓦剌未來唯一的主。
正說著,嬤嬤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眼楮一亮,轉身快步去了外室。
不多時,她捧著三本書走進來,臉上帶著笑意︰“殿下,老奴倒忘了這個。是從甘州連帶著那些補品一同送來的。周知州說,您見了這三本書,自然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七公主有些疑惑地接過,隨手翻開最上面一本《知味小語》,竟是本兒童讀物。
她眉梢微挑,又翻了另外兩本,見作者處同樣是“知味居士”,直到看清兩本里面的那些名字時,七公主忽然回過味來,眼底瞬間漾起笑意,連帶著眼角的細紋都柔和了幾分。
嬤嬤見她越看越笑,忍不住湊近問道︰“殿下,這書里寫了什麼趣事兒?”
“內容倒是實用,”七公主笑意更深,“尤其這兩本醫書,對如今的瓦剌來說,算得上及時雨了。”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嬤嬤,聲音里滿是輕快,“不過最要緊的,是這三本書的作者,是以緹姐姐。”
“溫尚宮?”嬤嬤吃了一驚,捧著書的手微微一頓,“她竟還會著書?一下子就是三本,竟還有兩本是醫書?”
七公主聞言,臉上不由露出幾分自豪,語氣也帶著篤定︰“這有何難?以緹姐姐本就是無所不能的。”
可話剛說完,她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淡了下去,眉頭也跟著微微蹙起,指尖無意識地收緊了些︰“本宮怕…安遠侯…”話未說完便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