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剛散時,蝴蝶谷像被揉碎的彩虹浸在了山谷里。青灰色的山壁環抱著一汪淺溪,溪邊長滿了紫菀、金雀花和野百合,花瓣上還凝著昨夜的露水,在初陽下閃著碎鑽似的光。
最先醒來的是鳳蝶。靛藍色的大翅膀拖著尾帶,從溪邊的老樟樹上翩躚而下,翅尖掃過水面時,驚起一圈圈漣漪,連倒影都跟著顫。接著是粉蝶,一群群的,像被風吹散的桃花瓣,繞著野薔薇叢打轉,翅膀扇動的簌簌聲混著花蜜的甜香,漫得滿谷都是。
往谷深處走,藤蔓爬滿的石壁上,停著幾只蛺蝶。橙紅的翅尖帶著黑紋,翅根卻泛著幽藍,像誰把晚霞和夜空裁在了一起。它們不愛飛,只偶爾扇動翅膀,讓陽光透過翅膜,在石壁上投下流動的光斑,倒比溪里的游魚還要靈動。
正午時分,陽光最烈,蝴蝶們反倒更熱鬧了。上百只彩蝶聚在谷心的花坪上,黃的、綠的、紫的,翅膀一張一合,竟在半空織成了會呼吸的錦緞。有只枯葉蝶混在其中,灰褐色的翅膀收攏時像片枯樹葉,可一旦展開,翅背卻藏著亮橙色的眼斑,唬得幾只小粉蝶慌忙躲開,逗得溪水里的石斑魚都探出腦袋看。
待到夕陽西斜,蝴蝶們便往溪邊的花叢里落。有的蜷在百合花瓣里,翅膀合得嚴嚴實實,像睡熟的孩童攥著衣角;有的還在慢悠悠地飛,翅尖沾了暮色,連影子都染成了溫柔的橘紅。這時若站在谷口回望,整座山谷就像盛在琉璃盞里的萬花筒,連風都帶著彩光,輕輕晃啊晃的。陽光穿透澄碧的海水,在珊瑚礁的褶皺里織出金斑。一條石斑魚正懸在鹿角珊瑚的陰影下,灰褐色的脊背鋪著細密的鱗片,像被晨露打濕的礁石,卻在游動時泛起珍珠般的光澤。深色斑點從鰓蓋蔓延到尾鰭,大的如指腹,小的似星子,像誰將夜空揉碎了撒在它身上,每片鱗都藏著深淺不一的紋路,游動時便隨水波漾開,仿佛活的水墨畫。
它的身體是飽滿的紡錘形,胸鰭如半透明的紗扇,貼在岩壁上時幾乎與珊瑚的紋理融為一體。忽然,尾鰭輕擺,魚身便像一片落葉般飄向更深處的洞穴,背鰭的硬棘微微豎起,尖梢泛著淡藍,像給這沉穩的底色添了幾筆靈動的勾勒。洞口游過一群銀色的沙丁魚,石斑魚猛地靜止,連鰓蓋的開合都慢了半拍——直到魚群最末一條晃過眼前,它才倏然擺尾,闊大的嘴張開時,周圍的海水仿佛都被吸了進去,沙丁魚在銀光一閃間便沒了蹤影,只留下幾串細碎的氣泡,悠悠浮向海面。
它重新懸回陰影里,嘴邊還沾著一片珊瑚蟲的碎屑。陽光從上方漏下,照見它眼珠的虹膜是琥珀色的,映著珊瑚的紅、海草的綠,靜時像凝住的樹脂,動時卻流轉著機敏的光。這時有只小螃蟹舉著螯爬過沙礫,石斑魚只微微側頭,尾鰭掃起細沙,便將那點動靜掩在了渾濁里——它知道,真正的獵手從不需要追逐,只需在珊瑚的褶皺里,做一塊會呼吸的礁石,等風來,等潮起,等屬于自己的那束光恰好落在獵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