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星司的人趕至宮門處,宮門已經打開,等待上朝的百官已經全部進去。
他連忙加快了腳步,趕在青皇上朝之前,見到了青皇。
青皇看到玉璽碎片,目光沉的如千年寒潭中的湖水。
跪在下首的人,脖子被這目光壓地抬不起一點,卻還不得不提著心又說了慶王的狀況。等到全部說完,他不僅後背寒濕,額頭手心也都不受控制地冒出來汗來。
半盞茶後,孟柏急步從青皇寢殿出來,親自去了太醫院院正文元府上,請了他一同趕往慶王府。
孟柏離開後不久,青皇走出了信陽宮,依舊準時出現在朝會上。
直至散朝,下首百官眼中的青皇,都與平日無二。
不過,有些人注意到了孟柏這日少有的沒有在青皇身邊服侍。
文元同孟柏急急忙忙趕到了慶王府中,看到慶王的傷,他立時有些後悔前幾日在家門口腳滑的時候及時扶住了門框。
經過文元的確認,慶王的確中毒了。
這毒,他沒見過。
八星司的人將從溪流身上搜出來的那些瓶瓶罐罐都帶了回來,他拿著一頓望聞研看之後,感覺那些都是毒藥,沒有解藥。
好在,溪流這次考慮到要將人全部聚齊,還得談談條件,用的藥雖毒,藥性卻是緩慢的。
八星司的人先前又給慶王喂了一些對克制毒性有用的藥,也幫了不少忙,讓他這口氣吊到了現在。
文元後悔已是無用,只能秉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無奈想法,給慶王試了幾種藥,靠著這些少有的宮中好藥,一番忙活後,終于讓慶王的狀況暫時穩住了。
只不過,慶王依舊昏迷不醒。
太子在原陽督辦重案,為了防止有心之人投機,沒有住在當地官府特意安排的住處,而是選擇了在郊外清淨之地暫住。
楚默離的馬停在那座宅子門前時,已過辰時。
這日天色有些陰,這個時候,外面還是灰蒙蒙的,冷風呼嘯,郊外本就人少,今日更是少有人出門,此時周邊還沒人影。
楚默離勒住韁繩,直接摟著水喬幽一起下了馬。
待她站穩,他又扣住了她的手,牽著她往里走。
宅子不大,里面清靜無聲。
其余的人,見這一幕,都很有眼力地止住了腳步?,在外面站崗,沒有跟著進去。
夙秋也靠在門邊,拿出了他撿的那塊玉璽碎片透著日光研看。
楚默離牽著水喬幽大步往里走,一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間,空著的手反手將門一關,手沒有收回,按在門框上,將她困在了自己與房門中間。
有了昨晚的兩次類似經驗,水喬幽見他視線投過來,鎮定依舊。
楚默離瞧著她這樣的神情,垂眸換了一口氣,才重新抬眼,喚她,“阿喬。”
他的聲音听上去與以往沒有區別,望著她的眼楮問道︰“今晚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預料之中,是嗎?”
水喬幽听著他穩定的聲線,沒有出聲。
她這樣的反應,其實已經相當于默認。
楚默離還沒放開她的那只手力道收緊了些,聲音較之之前稍微輕了些許,“若是今晚,我沒有拉住你,你是否也會讓自己隨著那座地宮,一起淹沒?”
水喬幽長長的睫毛微不可見地扇動。
她還以為……他會先問他自己。
水喬幽沒有躲避他的目光,依舊沒有立即回他。
她的安靜,立馬讓外面路過的風聲都從楚默離耳邊消失了。
水喬幽則感知到,還是沒有放開她的那只手,力道仍在縮緊。
許久過後,就在楚默離以為她又不打算開口,听到了她的聲音。
“我又不傻。”
她一本正經的正常語氣,讓楚默離難得地愣怔。
須臾,他終于從她的眼楮里看懂了她這話的內涵,握著她手的力道不自知地放松,兩人對視著,他瞧著她眼里的認真,又頓覺好笑。
他真沒忍住,輕笑出聲。
笑容未落,他又問她,“那你可是想讓我知道,你也與今晚進去的其他人一樣,沒能從那里出來?”
這一次,水喬幽看著他與場景不符的笑容,真的沒有說話了。
面對她的安靜,楚默離臉上淡淡的笑容逐漸落了下去。
水喬幽被他盯著看了一會,視線稍微低了一點,落在被他扣著的手上。
沉默在不大的房間里彌漫開來,周圍變得萬籟俱寂。
過了良久,目光一動不動的楚默離才放下了撐在門框上的手。
水喬幽以為他的另一只手也要松開了,他卻一把拉過她,緊緊抱住了她。
水喬幽微微愕然,隨後感覺到貼近她的胸膛起伏比以往更加明顯,抱著她的手,也在一直收緊。
水喬幽被勒得有些不舒服了,但是,她也沒有說出來。
楚默離也不再說話,將下巴擱在她肩上,就這樣一直抱著她。
水喬幽仍與先前一樣站著。
兩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臉,望不到對方的眼楮。
兩個人就這樣待了約莫一刻,外面的風聲中還夾雜了雨聲,楚默離終于將頭抬了起來,放開了她。
水喬幽看過去,只見他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楚默離告訴她,“今日下午,我就會回中洛,順道會將太子妃接回城。”
話語說完,他便開門出去了。
水喬幽轉身,看著他的背影少頃,才想起太子妃是誰。
楚默離去了前面書房,水喬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沒再在周圍看到其他人影。
水喬幽獨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掃了一眼房間里的布局擺設,看出此處是楚默離的房間,她也出了房門。
她走到了屋檐下,依舊沒有看到有人出入。
迎面吹來的風里多了雨水,水喬幽瞧著雨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屋檐下的台階上,腳步停了下來。
她在屋檐下站了半刻左右,夙秋提著食盒出現在她的視野里。
院子不大,很快,他就到了她面前,將手里的食盒遞給她。
他沒說話,水喬幽也清楚地知道這是楚默離讓他送過來的。
水喬幽光明正大地瞧了他須臾,夙秋卻還是頂著一張有禮與冷傲並存的臉,也光明正大地回望著她。
兩人互相看了片刻,誰也沒有說話。
外面的冷雨飄到了廊下,打落在夙秋身上。
水喬幽瞧見,伸手將食盒接了過去。
夙秋過來時沒有打傘,任務完成,他也未畏懼風雨,轉身往回走。
水喬幽看著他的背影,沉思了片刻,看著他走遠,目光垂落,望向手里的食盒。
她又站了一會,提著食盒,重新回到了楚默離房間。
房間雖然不大,卻也被屏風隔成了外間與內室,外間椅凳幾案一應俱全。
水喬幽在案幾邊坐了下來,打開了食盒。
食盒里只有一些簡單的吃食,卻還帶著熱氣。
夙秋代送餐食完成,去了楚默離的書房。
楚默離站在窗邊,也在研看他帶回來的那塊玉璽碎石。
房間內外,沒有其他人。夙秋同楚默離說道︰“我看過了,這塊玉石看起來同那些關于和氏璧的記載很相似,上面的刻紋看上去,也確實有一定年頭了。”
楚默離也已看出這一點,他放下了碎石,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風雨,沉默未語。
同一時刻,宮中也有擅長賞鑒古玩玉石之人驗證了八星司帶回來的那些玉石碎石與記載中的傳國玉璽高度相似,基本可以確定,它們就是失蹤已久的傳國玉璽的一部分。
風雨飄落到屋檐下時,天霜館也悄然放出了重磅消息,只是一個早上就在中洛原陽兩地的茶樓酒肆快速傳開。
世人尋找多年的大鄴太祖地宮,原來一直都在中洛郊外西山觀的後山里,入口之處就在西山觀三清殿與埋在後山的洛家先祖墓地的中軸線上。
就在昨日,有多方人馬已經進入地宮,也找到了傳國玉璽與寶藏。
只是,那玉璽被砸碎了,最後誰也沒有得到。
進入地宮的人則觸動了地宮機關,如今寶藏隨著整個地宮都被淹在了深水之中,沒人可以拿到了。
這個消息一出,一個時辰不到,就陸續有尋寶之人趕到了那片山林之中。
進山的途中,有人發現山林之中有不少尸體。
到了下午,有人打听到,那些都是雍國的探子。
那些進山尋寶的人,也想方設法進入了山洞,看到了里面還‘新鮮’的尸體,驗證了天霜館這個消息的一半準確性。
有些有點本事的,運氣也好的,找到了地宮的入口,再往里走,發現地宮確實已經被水淹了。
水性再好的人,也沒有辦法再進去……
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水流的涌動沖刷,有眼尖運好的人,雖然沒有找到寶藏,卻撿到了玉璽的碎石,驗證了天霜館這消息另一半的準確性。
外面眾人為寶藏與傳國玉璽涌入那片山林之時,太子在原陽郊外暫住的宅子,仍舊是清淨的。
水喬幽一個人待了約莫一個時辰,正在屋檐下望雨,楚默離再次回來了。
他過了院門,一眼看見她,她也看向了他。
兩人目光隔著風雨交匯,楚默離腳步稍緩,很快又恢復過來。
他邁上台階,見到雨水飄落到她的身上,腳步轉向,走到了她面前,很是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同她一起往房里走去。
他換了一身衣服,身上沐浴後的皂香與走過來沾染的風雨氣息混合在一起,聞上去讓人很心寧。
他臉上一晚未睡、長途奔波的疲憊也已一掃而空。
楚默離進門看到已經有用過的吃食,沾上風雨的眉頭無意識舒展。
進了屋,他放開她,走入內室,去衣櫃里找了一身衣服出來,遞給水喬幽。
“這里沒有合適你的衣裙,也沒有侍女,不好讓你沐浴,你先將就換身衣服,然後補一覺,用飯時,我再喊你起來。下午,雨若變小,我們就啟程回去。”
水喬幽看向他手里的衣服,瞧出是他的。
水喬幽雖然一夜未眠,在屋檐下站了這麼久,卻未覺得困。
但是,昨晚上又是爬山,又是打架,她身上的衣服確實該換一換。
從過來到現在,她的確也沒在這里面看見過一個婢女。
她望著他手里的衣服兩息,接了過去。
楚默離收回手,自覺先去了外面等。
不到一盞茶,水喬幽已經換好衣服,重新打開門。
楚默離的衣服對她來說有些許長大了,她就直接將衣擺衣袖都撕了一節,這樣就又變成了正好。
楚默離回頭看見她, 目光定了一息。
水喬幽捕捉到他眼神的變化,低頭檢查了自己一圈,見到的一切都算妥當。
頭還未抬,楚默離已經重新邁過門檻走進來,對她道︰“就在這睡。”
他這話讓水喬幽眼里真正出現了一瞬呆愣。
楚默離看出她是听差了,給她解釋道︰“這里沒有客房,你就先在我這兒休息。”
水喬幽也听出了是自己听差了,表示道︰“我不困。”
楚默離望向她眼下的微許烏青,聲音不重地問道︰“你確定?”
水喬幽與他互看了兩息,瞧出他眼中的話語。
若是不累,他們就先正經聊一聊。
水喬幽面不改色地轉身,沒有扭捏客氣,進了內室,上床休息。
楚默離透過屏風瞧著她的舉動,心中無奈的同時又覺好笑。
他看到她背對著他躺下,沒再出聲打擾她,轉身走到門口。
他只是關了房門,就又折返回來,在外面依舊開著的窗前坐了下來,隨便拿了本書慢慢翻看,陪著里面的人休息。
里面的水喬幽確實不困,躺在床上沒有一點睡意。
她听出楚默離沒有離開,一連半盞茶她卻都沒有听到外間有動靜,她翻了個身。
目光透過屏風,卻沒有見到人影。
她盯著屏風看了一會,又換成了平躺。
外面的風雨聲透過開了一條縫隙的窗戶跑了進來,襯的房間里面更加安靜。
水喬幽盯著床頂,神思在不知不覺中散開。
以往這種時候,她要麼腦子一片空白,要麼會想起一些隔了一百多年的往事。
今日,她卻想起了楊卓從西山觀拿走那份地形圖後,她與楚默離在茶樓中用的那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