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來得及看更清楚,楚默離已經關上門,出聲吩咐他。
“去備水。”
時禮收住目光,立刻前往灶房。
他走了兩步,又听楚默離吩咐了一句。
“備冷水。”
冷水?
時禮有些困惑,听出楚默離的聲音有點啞,見他往客房走,他還是有眼力的沒問原由。
“是。”
楚默離踏過門檻,憋著的那口氣才吐出來。
屋里案幾上擺著水,他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飲盡,燒了許久的嗓子才稍微好受了一點。
放下茶杯,他轉至窗邊,沒有在意風雨,打開了窗戶透氣。
感受著風雨的涼意,他嘴角浮起一抹無奈的笑容。
他怎麼會不想要她。
只不過,他更清楚,她那樣的人,絕對只會允許自己放縱這一晚,今晚過後,他們再無可能。
時禮很快打了水進來,備好沐浴所需物什。
楚默離仍舊背對著他站在窗前,听到他喊,讓他先下去,沒要他近身伺候。
時禮瞧著他的背影,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有點不對,也又不能說完全是差,總之,就是有點復雜。
時禮行至門外等著,見水喬幽那邊房門緊閉,有了難題。
身後房里的床褥到底還要不要收拾?
水喬幽沒有阻止楚默離離開,听到外面的對話聲結束,她又望著蚊帳躺了幾息,起身摸黑找到了衣服,將寢衣穿上,也下床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吸了口外面的濕冷氣息,再重新回床上躺下。
她將雙手枕在頭下,盯著床頂,听著外面的雨聲。
她好像真的來這里很久了。
久到,她都記不清在冰山下醒來的具體日子了。
久到,她從雲川天與俞白告別出來,似乎也已過了很久。
久到,她對楚默離的存在,很長一段時日都沒再出現時空錯位之感了。
可是,他今日的話,也提醒了她。
這不是事實。
她與他,與這里的一切,都無關系。
以前沒有,往後,也不應該有。
只是……外面的風雨聲似乎著實有點大了。
水喬幽盯著黑漆漆的床頂看了許久,久到旁邊楚默離留下的熱意,全都消散了。
她往門口看了一眼,雖然勉強可以看見外面從隔壁房間透出的一絲光線,卻沒再听到外面有聲音。
她往外面翻了個身,佔據了床的最中間位置,閉上眼楮,斂起了所有的思緒。
還沒睡著,隔壁驟然響起了開門聲。
緊接著,有輕細的腳步聲,向她的房門口靠近。
幾步之後,房門被推開,那絲光線漏了進來。
隨即,房門又被關上。
門外,時禮見楚默離沐浴完就去了對面,心中為難之事,終于得解。
楚默離一進門,就注意到後面窗戶上那條縫,往床邊看了一眼,意識到是水喬幽特意打開的,沒有去關,徑直摸黑走向了床邊。
他一眼看出沒蓋被子的水喬幽躺在最中間,知道他來,閉著眼楮的她也沒挪地方。
他在心里笑了笑,放落蚊帳,不在意地在她旁邊側著躺下,將手搭在了她腰上,擠著她睡下,帶點濕意的發絲貼在她臉上,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過了小一盞茶,楚默離仍沒提出讓她挪個位置,也沒有動過一次。
水喬幽感受到他傳遞過來的熱意,還是往里面翻了個身。
楚默離會意地往里面挪了點,且直接將她撈進了懷里,也不嫌熱,緊緊摟著她。
床並不大,這麼熱的天,其實有些擠,可若是如此,似乎也正好。
沒過多久,楚默離身上又熱了起來。但水喬幽沒有反對,他還是沒有放開她,滿意地閉上眼楮養神。
水喬幽背貼著他,很明顯地感受著他的身體變化。
她是有些不理解這種有點偏向于……自虐的人,但是她這人不畏熱,難受的也不是她,他樂意,她也沒理會了。
兩人都是有定性的人,睡覺之時,亦是有此體現,兩人都沒有亂動過。
暗夜很長,風雨如舊,身邊多了一個人,水喬幽以為今晚她是睡不著的。
然而,閉著眼楮听了很久的雨與不屬于她的心跳聲,不知何時,她也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窗外已經有微弱的天光,大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她想翻身,一動察覺到手上的桎梏,想起昨晚床上多了個人。
晚上入睡之前,他們是何種姿勢,睡醒之後,還是何種姿勢。
她用了一息適應他的存在,又看了一眼窗外。
看天光,要上朝的人此時不應該還在床上。
“你……”
她下意識問他,說了一字,想起昨日袁松有說今日沒有朝會,話語又收住,沒再喊他。
殊不知,楚默離昨晚真的一晚未曾入睡,僅是在閉目養神的他听見了她的聲音,睜開眼楮在她耳邊問道︰“怎麼了?”
他這一開口,水喬幽注意到他的聲音比昨晚入睡之前清透了些許,可其它地方好像沒有好到哪里去。
她靜默了須臾,稍微又往里面挪了點,正常回他,“沒怎麼。”
楚默離不習慣她的遠離,手上稍微用力,又將她撈了回來,見外面天已經亮了,猜到她想說的事情,跟她說了一日的安排,“今日沒有朝會,晚點,我去京兆府,下午再進宮一趟。”
天太熱,一晚上兩人都沒蓋被子。
水喬幽低頭望了一眼他的手,人徹底清醒了,雖有听到,卻沒回他。
她稍微又躺了會,告知他道︰“我要起床了。”
楚默離在她脖頸後側輕輕吻了一下,“天才剛亮,離都水台上值的時辰還早。時禮回王府了,晚點他會送早食過來,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水喬幽看他不放手,只能自己動手掰開了他的手,坐了起來,“我去沐浴。”
昨晚她也出了不少汗,今日不沐浴,是不好出門的。
她沒讓他讓路,直接躍過他下床了。
楚默離本來想跟著起床,可他目光追逐著她,看著她去衣櫃里拿衣服,穿衣,梳發,反而有些不想起了。
直到她又帶了套衣服走向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他才回神。
後面靠近水井的地方,有間房可以用來沐浴。
水喬幽懶得去灶房,直接打了冷水,在後面洗漱完了再回房間。
楚默離已經起來了,並已將所有門窗打開。
天還沒有太亮,他還點了盞燈。
宵禁解除之後才離開的時禮,還沒有給他送衣服回來,他就先只穿著里衣,站在屋里,自己在束發。
他听到動靜,偏頭看向她,“洗漱好了?”
很平常的話語,卻將今日一幕襯得似乎很常見。
水喬幽看著他,腳步微微一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見他轉身,目光垂落往他下半身看了一眼。
楚默離注意到她的目光,瞬間了悟,啼笑皆非。
她的膽大與淡然他已經深有體會,也不覺得她這舉動不同尋常了。他將身體往回側了點,沒再給她盯著看的機會。
水喬幽沒看清,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恢復步伐,應了一聲,“嗯。”
下過雨後的清新氣息,從窗外透進來。
水喬幽進門,瞥了一眼前面那扇窗,見到昨晚還沒收的刻刀等物,目光沒有停留,又自然掃開了。
楚默離雖然出身尊貴,束發這種事,做起來也不生疏。
水喬幽沒有去幫忙,走至書案旁,將昨晚被楚默離掃亂的物什,又一樣樣整理好。
那塊已經無法挽救的木頭,被她丟至了一邊,打算晚點扔灶房去。
時辰確實還早,她從旁邊櫃子里又拿了一塊差不多的木頭出來,在書案旁坐下,拿起刻刀,動作熟練地雕刻起來。
楚默離將頭發束好,走至她旁邊,選了個不擋光的位置站著。
水喬幽看到他的影子,手上動作如舊。
楚默離看過她刻的那座大佛,知道她石刻手藝不錯,卻沒想到她居然還精通木雕。
她手里的木頭已經刻了一小部分,但還看不出刻的是何物,可他看出了她手里拿的木材是紫檀木。
他見她沒有防備他,又望了一眼仍舊擺在書案上的圖紙。
仔細看過了,也沒看出眼熟來。
他便直接問她,“在刻何物?”
水喬幽認真做著手上的事,頭也不抬地回道︰“水家家主的印鑒。”
回話的人沒覺得有不對,听話的人卻是有些詫異。
不是詫異她所刻之物,而是沒想到她會直接告訴他此事。
楚默離想起了先前甜瓜一定要陪著他在這等水喬幽的事。
難道,就是這個原因?
而不是,後面那幾間房里有秘密。
楚默離看著她熟練的動作,有時候都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已經完全信任他了。
他在心里笑著嘆了口氣,“水家家主的印鑒?”
水喬幽沒去在意他的想法,“嗯。”
她這話讓楚默離想起了西山觀的那枚洛家家主印鑒。
楚默離稍做思索,問道︰“這也是百年前的舊物?”
水喬幽對他的敏銳早有領教,也不意外,“嗯。”
楚默離見自己猜對了,有些意外,“你,見過真的?”
此物也成為了她家藏品之一?
“嗯。”
“那為何還要刻一枚?”
“真的丟了。”
她曾經用過的那枚,不知丟失在歲月的哪個角落里了,她也懶得去尋,索性再刻一枚。
水喬幽說這話,楚默離听著她語氣,沒有懷疑過真假。
原來如此。
那看來這印鑒也是她要用來做餌的。
想法剛落,他又想到那枚洛家家主印鑒。
“那枚洛家家主印鑒,也是你刻的?”
“那枚是真的。”
她說是真的,那應該是假不了。
他想起她那如白紙一樣的過去,見她認真的忙活著,起了一絲好奇,“阿喬,你這本事又是哪里學的?”
水喬幽實話答道︰“小時候,認識幾位長輩,是專門做這項營生的,我看著好奇,就跟著亂學了幾日。”
亂學幾日?
那她在這一項上當真是極具天賦了。
他這話也讓他想到西山觀那尊元始天尊的神像,隨口道︰“你這幾位長輩,不會是姓洛?”
水喬幽拿著刻刀的手稍慢,很快又恢復過來,也沒否認,“嗯。”
楚默離瞧見了她手上那微小的變化。
真的姓洛!
楚默離看著她一刀一劃地熟練刻著,也覺得有意思,守在旁邊看著她忙活。
他沒再問其它的,他無話了,水喬幽也不再出聲。
水喬幽一直忙到時禮再次過來,才收了工具。
楚默離看著她收工具,突然就想到一事。
其實也是他很早之前就有想過的事情。
他覺得她應該是真正的水家後人,可是,就他看過的史書而言,他又覺得水家那樣的家族,既然會有與城共存、與國同悲的勇氣,應該不會有人苟且偷生。俞白寫的那套《雲上月》,也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既然如此,水家怎麼會有後人存世?
難道是早就被家族驅逐的支系?
若是如此,傅澍為何還會那般敬重她。
若不是如此,那她的先祖,是水家哪位先人的私生子或外室子等,早已流落在外的?
楚默離先換了衣服,才出來吃早食。
他一坐下,對面的水喬幽與給他遞帕子淨手的時禮目光都鎖定在他喉結上。
先前,水喬幽一直在做事,沒有仔細注意過他。
現在天亮了很多,他又坐她對面,她一眼注意到了他喉結上有點發紅,像是多了個印記。
楚默離感官敏覺,亦注意到了兩人的眼神。
他向水喬幽詢問道︰“怎麼了?”
水喬幽垂眸低頭,拿起筷子,“沒事。”
她這看似正常的動作,楚默離瞧著,反而覺得有點不正常。
楚默離又看向時禮。
時禮同時觀察到水喬幽的舉動,沒有太明白,卻又意識到,這可能是一件他不該打听的事。
他也快速地轉了目光,裝作若無其事。
時禮這一轉,楚默離更加堅定自己的猜測。
時禮不好說話,第一次當沒看懂上意,找了個去喂馬的借口先出去了。
水喬幽則安靜地吃著東西,神情正常。
楚默離察覺有事,但看兩人都這樣,先也沒再問,陪著水喬幽用飯。
兩人一起用了早食,水喬幽照舊先出了門。
時禮去幫楚默離收拾他自己已經收回客房的衣物,發現了那條被扯斷的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