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被安葬在譙城郊區外一處安靜的墓地。
沒有鑼鼓喧天,只有寒風卷著紙錢的灰燼。
沈昭棠對著新立的墓碑深深鞠躬,我扶著她顫抖的肩膀,出言安慰︰“別想太多,保重自己。”
老耗子他們走過來,朝我和沈昭棠抱拳︰“老板,沈小姐,這邊事了,我們得回江寧了,梨園那邊不能沒人。”
“嗯,辛苦兄弟們跑一趟,路上小心。”
我點頭應允,鐵臂張,羅鍋周等人也紛紛道別。
一行人上了面包車,很快消失在通往江寧方向的公路盡頭。
墓園外,只剩下我和沈昭棠,還有一輛老耗子他們給我留下的一輛面包車。
寒風卷起地上的殘雪,打著旋兒。
我拉開車門︰“上車吧,外面冷。”
沈昭棠坐進副駕,裹緊了身上的厚外套。
車子發動,暖氣慢慢升騰起來。
“現在去哪?”
我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空曠的道路。
沈昭棠轉過頭,側臉看著我,嘴角勾起帶著點賴皮的弧度。
“不是說了嘛,你去哪,我去哪。”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女人還真是要跟定我了。
帶她去哪?回津沽?這個想法讓我本能的覺得不妥。
沈昭棠雖然能走了,但離完全康復還早,需要靜養。
江寧梨園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那里環境地形也相對安穩,在老耗子他們走之前,應該想到這一點的。
“行吧,那就跟著老耗子他們去江寧,梨園地方夠大,你正好在那里把身體徹底養好。”
我調轉車頭,沈昭棠聞言眼楮一亮,笑意更濃了。
“好啊,正好我見識一下吳老板經營的產業。”
還好去江寧的路途不遠,開車五個小時左右。
沈昭棠的身體終究還是虛弱,路上,有一大半時間都在昏睡。
我開得不快,盡量平穩。
下午一點,我終于駛入了江寧城,把車停在了梨園的後巷。
梨園依舊熱鬧,絲竹聲和茶客的談笑聲隱約傳來。
我在路上通知了老耗子他們,所以他們早就迎了出來。
“老板,你該早說的,咱們能一起回來。”
“臨時決定,大家都散了吧。”
老耗子點點頭,說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在二樓最清淨的那間,向陽。
“麻煩大家了。”
沈昭棠露出得體的微笑,聲音中氣還有些不足。
沈昭棠的房間很雅致,推開窗就能看到梨園後院和一小片梅林,確實清淨。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平靜而緩慢。
我每天雷打不動的去她房間報到,有時送點滋補藥膳,有時帶點街上新買的點心。
沈昭棠精神好時,會靠在窗邊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我聊天。
話題從南到北,從江湖上的趣事到江寧誰家的小籠包好吃。
沈昭棠的身體一天天見好,臉頰紅潤起來,眼神也恢復了往日的神采,甚至更添了幾分慵懶和明媚。
她開始慢慢在梨園里走動,有時也會去前廳,找個安靜的角落听戲。
這些我都看在眼里,感覺沈昭棠如今褪去了江湖的戾氣和算計,在梨園的煙火氣里,竟有種別樣的光彩和安寧。
日子很快進入了新的一年。
2001年元旦這天午後,我處理完事情,在後院找到她。
此時她正坐在梅樹下的石凳上,手里捧著一杯熱茶,看著枝頭幾朵早開的梅花發呆。
我在她旁邊坐下,笑道︰“想什麼呢?”
她回過神,對我笑了笑,笑容里有種難得的恬靜。
“沒想什麼,就是覺得這里真好。”
我哈哈大笑,跟她說好的話,可以一直住下來。
“吳果,你知道嗎?我以前在青蚨門,每天都在想著算計,防備,其實沒有一刻真正安心過。我總想著,等我攢夠了錢,或者找個機會脫身,就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個小茶館,或者就像現在這樣,在一個像梨園這樣的地方,听听戲,喝喝茶,曬曬太陽,過點平靜的日子。”
她說完轉過頭,目光盈盈的看著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接著說道︰“沒想到,這日子,竟然是在這里,跟著你提前過上了。”
我撓撓頭,她的話語里的向往和對眼前生活的珍惜,毫不掩飾的傳遞過來。
看著她被陽光照得有些透明的輪廓,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今天元旦了,要不我帶你去街上逛逛?”
我趕緊轉移話題,沈昭棠聞言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她幾乎是從石凳上蹦起來,動作太急還差點打翻手里的茶杯。
我眼疾手快扶住她,而她已經利落的整了整衣服。
“快走吧。”
江寧的街道比平日熱鬧了幾分,賣糖畫的攤位前擠滿了小孩,糖絲在老師傅手里上下翻飛,轉眼就變出了栩栩如生的小動物。
賣糖葫蘆的大叔扯著嗓子喊︰“剛裹的糖衣,又脆又甜 。”
我正想要不要給沈昭棠買一串,突然胳膊一沉,她的身子就貼了上來,柔軟的手臂挽住我的胳膊。
我渾身一僵,像被點了穴一樣定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發什麼呆呢?”
沈昭棠仰頭看著我,眼尾含笑。
“人這麼多,不抓緊走散了怎麼辦?”
她呼出的熱氣在我臉上,帶著淡淡茶香,我感覺臉頰騰的一下燒起來,連耳朵根子都發燙。
張了張嘴,愣是找不出反駁的話。
沈昭棠一臉自在,興致勃勃的拉著我往人群里鑽。
走到賣首飾的攤子前,她突然停下,拿起一個精致的發簪在鬢間比劃。
“好看嗎?”
我下意識的點頭,她眼楮彎成月牙︰“那就買這個吧,你付錢。”
說著,她把發簪塞進我手里,順便往我身邊靠了靠。
“吳果,你臉怎麼這麼紅?不會是發燒了吧?”
沈昭棠突然踮起腳尖,伸手摸我的額頭。
她的指尖冰涼,我咳嗽了一聲,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沒事,可能是天氣太熱了。”
“大冬天的?哪來的熱?”
古人誠不欺我,最難消受美人恩,現在的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著頭皮任由她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