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條下肚,緊繃了不知多少天的神經終于松弛了一絲。
    老太太看著我們風卷殘雲的樣子,臉上是那種經歷過饑荒年代特有的憐憫。
    “慢點吃,鍋里還有哩。”
    老太太輕聲說,又轉身去灶台忙活了。
    老頭蹲在門檻上,吧嗒著旱煙,眼楮在我們倆身上還有那鼓的不像話的背包上來回看。
    那眼神談不上惡意,只是對外來者本能的審視和不解。
    這讓我心里剛放松下來的弦又悄悄緊繃了,握著筷子的手也緊了緊。
    沈昭棠也察覺到了,她吃得快,放下碗,沖老頭笑了笑,帶著點刻意討好的意味。
    “大爺,你這面真香,我倆好幾天沒吃上熱乎的了。”
    老頭吐出一口濃煙,含糊的嗯了一聲,目光還是停在背包上。
    “你們這探險的,咋跑這老深的山溝溝里來了?還弄成這模樣?”
    我趕緊接話,臉上堆起苦笑。
    “嗨,別提了,走岔了路,指南針還摔壞了,在林子里轉了向,跟野人似的。”
    說著,我還故意拍了拍背包︰“帶的帳篷啥的也丟了,就剩點應急的東西死沉死沉的背著,差點沒累死。”
    沈昭棠配合到位揉了揉肩膀︰“可不是嘛,幸虧天黑前找到這里,要不然又得睡樹林子了。”
    這時老太太端著新煮的面條過來,嗔怪的看了老頭一眼。
    “你這老頭子,問東問西的,沒看兩個孩子遭多大罪?吃飽飯沒?鍋里還有!”
    “飽了飽了,大娘,真飽了!”
    我和沈昭棠連忙擺手,這頓面條吃的胃都頂著了,但精神頭卻回來不少。
    老太太瞅著我倆身上被樹枝刮得破破爛爛的衣服,眉頭皺了一下。
    “哎呀,這衣服都爛成布條了,咋穿啊?老頭子,去把你壓箱底的那套工裝,還有我年輕那會那件褂子拿來。”
    “啊?不用不用,大娘,我們…”
    我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已經風風火火的指揮老頭去翻箱倒櫃了。
    那時的農村人,樸實善良。
    不一會兒,兩套散發著樟腦味的舊衣服擺在我們面前。
    老頭那套深藍色的舊工裝洗的發白,膝蓋處還打著補丁,肥大的能塞下兩個我。
    老太太那件灰色褂子幾十年前的款式,對沈昭棠來說也是又寬又長。
    “快換上快換上,別嫌舊,干淨暖和就行。”
    老太太不由分說的把衣服塞給我們。
    我和沈昭棠面面相覷,都有些尷尬。
    不過我們的衣服髒成這樣,確實也沒法穿了。
    道了聲謝,拿了衣服去了旁邊一個堆滿雜物光線昏暗的小房間。
    我三下五除二換上了那套工裝褲和外套,褲腿卷了好幾道,袖子也挽到胳膊肘,像個穿大人衣服的半大孩子。
    沈昭棠換上的那件褂子,比我還滑稽,衣擺幾乎垂到膝蓋,袖子長的能卷起來,配上她那張沾滿灰的臉,就像一個唱大戲的。
    我倆互相看著對方這身行頭,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不知道以前人做衣服為什麼要做大一些呢?
    “挺好,挺精神,就是大了點,暖和就行,一會洗把臉更好了!”
    老太太看著我們,滿意的點點頭。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山村的夜,靜的嚇人,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老太太麻利的收拾好炕桌,指著西屋說道︰“你倆今天就擠擠睡那屋吧,炕是熱的我,被褥都是干淨的。”
    擠擠?我下意識看向沈昭棠,她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老太太說的理所當然,一邊鋪炕一邊絮叨︰“出門在外不容易,又是小兩口,講究啥?這大冷天的,擠著暖和,趕緊歇著去吧,看看你們累的。”
    小兩口?
    我和沈昭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無奈和窘迫。
    老頭在門口抽煙,也沒反對,顯然默認了老伴兒的安排。
    這深山老林的農家,大概覺得一男一女結伴而行,不是夫妻就是情侶,天經地義。
    “大娘,我們不是…”
    我想解釋一下,卻被老太太打斷了。
    “知道知道,年輕人臉皮薄,快去睡吧,這炕燒的熱乎著呢。”
    她不由分說的把我和沈昭棠推進西屋,還順手帶上了門。
    屋子里散發著溫熱氣,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泡懸在房梁下。
    一張土炕佔據了小半間屋,上面鋪著舊炕席,放著一床看起來還算厚實的棉被。
    就一床被子…
    空氣瞬間變得有些尷尬,雖說我與沈昭棠間也發生過比較曖昧的事,但那都是被動發生的。
    如今真要睡一個被窩里……
    沈昭棠站在炕邊,低著頭,手指無意識的絞著褂子衣角。
    她這般小女人姿態和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覺得她之前應該都是裝出來的,畢竟青蚨門二當家,肯定要表現強勢。
    而我倆可謂同生共死,她也把真實的自己展露出來了。
    “咳…”
    我干咳一聲,打破沉默,指了指炕。
    “那個,你蓋被子吧,炕熱,我不需要蓋。”
    我把背包小心放在炕尾,緊貼著牆壁,確保它在我視線和觸手可及的範圍。
    沈昭棠嗯了一聲,爬上炕用被子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腦袋。
    我也脫了鞋上炕,盡量靠炕沿躺下,和沈昭棠中間足足隔了半米的距離。
    像是劃了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
    “那個,背包…”
    沈昭棠的聲音悶悶的從被子里傳來。
    “放心,在我腳邊,貼著牆,你也警惕點。”
    我低聲說,眼楮盯著黑  的房梁。
    “嗯。”
    她應了一聲,再無言語。
    炕燒的確實挺熱,但心還是不敢放松下來。
    老兩口看起來淳樸善良,但背包里的東西太燙手,萬一他們起疑,或者明早上和鄰居說漏嘴…
    我腦子里閃過各種糟糕的可能性,耳朵豎著,仔細听著外屋的動靜。
    老頭老太太似乎在低聲說著什麼,然後也熄燈睡了,堂屋里傳來老頭輕微的鼾聲。
    提著的心在溫暖和疲憊的雙重作用下,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開始模糊,沉入了不安穩的睡眠。
    夢里似乎又看到了老根那張模糊的臉,還有那些沉默注視的浮雕古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