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轎顛過三道山梁時,林秋蓉突然不鬧了。她掀開蓋頭,露出一張被胭脂染得猩紅的嘴︰"這是往哪去?"聲音清泠泠的,倒叫抬轎的腳夫們驚得險些摔了轎杠。
劉天奇攥著紅綢的手沁出汗來。他想起三天前在後山見過的瘋女人,頭發蓬亂如鴉巢,蹲在溪邊生嚼活魚,魚尾拍打著她皴裂的嘴角。此刻轎簾縫隙里漏出的半張臉,卻白得像新糊的窗紙。
"過了野狐嶺就是劉家溝。"媒婆王嬸子拿帕子拭她唇角花掉的胭脂,"姑娘好福氣,天奇可是我們村里頂能干的......"
"我要回家。"林秋蓉忽然抓住轎窗,十指摳進木板縫隙,"明德還在城隍廟等我!"她腕上銅鎖嘩啦作響,那是林家怕她半路發瘋特地銬上的。劉天奇看見她小臂內側有道新月形的疤,像被什麼利齒咬出來的。
轎子猛地傾斜。林秋蓉掙脫了半邊身子,蓋頭飄落在泥濘里。她望著遠處青灰色的山影,喉嚨里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劉天奇這才發現她的眼楮是琥珀色的,瞳孔里映著將熄未熄的晚霞。
暮色漫上來時,嗩吶聲驚飛了老槐樹上的寒鴉。劉天奇背著新娘跨火盆,聞見她頸間有股苦艾的味道。母親站在堂屋陰影里,枯瘦的手攥著把桃木梳,梳齒上纏著幾根花白頭發。
新房是西廂的柴房改的。林秋蓉蜷在鋪著紅緞的稻草堆上,腕子上的銅鎖扣在床柱鐵環里。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見她左耳垂空蕩蕩的——那里本該有顆朱砂痣,被生生剜去了。
"他們說剜了痴心痣,就能斷了念想。"王嬸子白天的話在劉天奇耳邊嗡嗡響,"林家老爺發話,只要五塊銀元......"
後半夜起了風。林秋蓉忽然唱起戲來,是《牡丹亭》的調子。她踢散了喜被,赤腳踩在劉天奇胸口,銅鎖鏈子蛇一般纏住他脖頸︰"柳郎,你看這紅燭多像奈何橋頭的引魂燈......"
劉天奇摸到枕下母親給的艾草香包。瘋病是會過人的,母親說,得用艾葉鎮著。他把香包按在林秋蓉鼻端,看她琥珀色的瞳孔漸漸渙散,最後歪倒在褪色的鴛鴦枕上。
雞叫三遍時,母親端著藥碗進來。褐色的湯藥冒著熱氣,里頭沉著幾片龜甲。"祠堂求的方子。"她枯枝似的手指掐住林秋蓉下頜,"灌下去,保準溫順。"
林秋蓉掙扎間打翻了藥碗,滾燙的藥汁潑在劉天奇手背。他揚起巴掌,卻在半空僵住——新婦忽然咯咯笑起來,眼角卻滾出淚珠子︰"明德,你畫的西廂記還在我箱底呢......"
柴房梁上垂下幾縷蛛絲,在晨光里金線似的晃。劉天奇蹲在灶台前添柴,听見母親在院里剁豬草,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響,一下比一下狠……劉天奇正添著柴,突然听到柴房里傳來一陣異響。他趕忙起身沖進房,只見林秋蓉不知怎的掙脫了銅鎖,正眼神迷離地往門外沖。
劉天奇一把拉住她,林秋蓉卻猛地轉過頭,琥珀色的眼楮里滿是癲狂,張嘴就朝他手臂咬去。劉天奇吃痛,卻沒放手。這時母親聞聲趕來,手里拿著根粗麻繩,兩人費了好大勁才又把林秋蓉綁回床上。母親氣得直喘氣,“這瘋病看樣子一時半會好不了,得想個長久的法子。”劉天奇沉默不語,心里五味雜陳。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個身著長衫的青年沖進院子,大喊著︰“秋蓉!秋蓉!”劉天奇定楮一看,這青年眉眼間透著一股書卷氣,想來就是那林秋蓉心心念念的明德。明德看到被綁在床上的林秋蓉,眼眶瞬間紅了,他沖過去想解開繩子,卻被劉天奇攔住,一場沖突,似乎一觸即發。
喜歡我的故事里有你請大家收藏︰()我的故事里有你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