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芳從沒想過，離婚聲明會以這樣的方式呈現。梳妝鏡前的環形補光燈將她的面容照得雪亮，手指觸到錄制鍵時，液晶屏上的數字突然跳動——012345，這個巧合的時間讓她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見陳默，他腕表恰好停在這個數字。
" 嚓。"
玄關傳來細微響動，她調轉手機鏡頭。婆婆正踮腳擦拭全家福相框，駝色羊絨衫裹著單薄肩胛，銀白卷發在暖光里像團蓬松的雲。這樣的畫面任誰看了都要心軟，若非監控器里的影像日夜提醒，程芳幾乎要忘記她如何在深夜掐滅自己種的茉莉。
"媽，這麼晚還不睡？"程芳關掉補光燈。婆婆肩頭輕顫，轉身時眼眶通紅，卻笑著指相框︰"小默小時候多愛笑啊，現在整天板著臉。"玻璃倒影中，婆婆指尖正摩挲著陳默大學畢業照里程芳模糊的側臉。
智能攝像頭忽然轉動角度，紅光在黑暗里幽幽閃爍。這棟三室兩廳裝了七個監控，每個都是陳默親手調試的。上個月暴雨夜，程芳縮在書房看《82年生的金智英》，突然听見主臥傳來啜泣。監控畫面里婆婆蜷在陳默兒時的被褥里，床頭櫃擺著喝空的安神口服液。
"你能不能多陪陪媽？"那天陳默扯松領帶，喉結滾動得像吞了碎玻璃，"她今天把安安的輔食全倒了，說孩子該吃她熬的小米油。"程芳望著監控回放里婆婆顫抖的背影，忽然想起婆婆總說茉莉招蟲，卻偷偷用煙頭燙焦每一片新葉。
晨光漫過飄窗時，公公的紫砂壺又摔碎了。這位退休處長至今用搪瓷缸喝茉莉香片，茶葉梗總卡在假牙縫里。"女人就該把家收拾利索。"他趿著布鞋往書房去，婆婆立刻蹲下撿瓷片，血珠滲進波斯地毯的纏枝蓮紋。
"爸，讓保潔......"
"你懂什麼！"婆婆突然厲聲打斷程芳，指甲掐進掌心舊疤，"這是小默周歲時扯壞的，我補了三天三夜。"婆婆脖頸青筋凸起的樣子讓程芳心驚，就像那天發現婆婆把安安的奶粉換成羊奶，孩子過敏送醫時她跪在急救室外嘶喊︰"我的兒啊！"
陳默的手機屏保至今是母親年輕時的照片。鵝黃的確良襯衫，兩條油亮麻花辮，身後國營百貨公司的櫥窗映著"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標語。可當公公把退休金全砸在蘭花收藏時，她正蹲在菜場殺價，指甲縫里嵌著魚鱗。
"媽又哭了。"深夜陳默翻身摟住程芳，檀香混著酒氣，"她說你買的智能馬桶太涼。"程芳凝視天花板上監控器的紅點，想起下午收快遞時，婆婆偷撕她新書封面的樣子——那本《母愛的羈絆》的塑封被她指甲劃出凌亂的溝壑。
台風登陸那晚，婆婆抱著安安唱童謠。監控鏡頭里她將孫子的小腳貼著臉頰，哼的卻是"世上只有媽媽好"。當陳默醉醺醺撞進門，她突然扯開衣襟︰"乖孫餓了吧？奶奶這兒有......"程芳沖進去時，她干癟的乳房正對著孩子啼哭的嘴。
最後一次家庭聚會，婆婆做了陳默最愛的四喜丸子。她將丸子夾到程芳碗里時，袖口露出腕間淤青——昨天公公嫌湯咸了摔碗，熱油濺在她風濕腫痛的膝蓋。"多吃點，"她眼尾皺紋堆成菊瓣，"你太瘦了不好生養。"瓷勺"當啷"撞上程芳無名指的婚戒，戒圈內刻著"&xy 2016.1.23"。
整理行李時，程芳發現壓箱底的孕檢報告。三年前婆婆偷換避孕藥的夜晚，監控記錄了她跪在觀音像前的側影︰"求菩薩賜個孫子，別讓狐狸精拐跑我兒。"此刻晨光斜照梳妝台，那盆枯死的茉莉竟冒出新芽，在七個沉默的攝像頭注視下，輕輕抖落陳年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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