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岸與裴樺入門之前,想著看到的場景,定然疲憊、乏累,再帶著惶恐不安的兩張臉。
哪里料到,屋子里又是彈琴唱曲的,又是書寫詩詞的。
宋觀舟自己寫的是行書,但也是硬筆書法,毛筆字上頭,不用多說,依然是一團糟。
眼前伎子,卻寫得一手簪花小楷。
加上這伎子自行撰寫的詩詞,宋觀舟實在佩服,當場就叫人筆墨伺候,請這伎子賜予墨寶。
伎子叫仙蘭,容貌上頭只能說小家碧玉,與宋觀舟濃顏大美無可比擬,但詩詞歌賦上頭,獨有一番見解。
宋觀舟本還只是听曲,結果听著听著,竟是被女子的詞句吸引。
多問幾句,倒是惹得這仙蘭害羞不已。
“賤妾命如草芥,這些個詩詞……,在夫人跟前,不過是班門弄斧。”
宋觀舟擺手,“可別這麼說,其實你高估我了,我若是算賬的,倒是也不自謙,算得一把好手,可若是這些文雅的琴棋書畫,我是半點不通。”
一來二去,倒甚是投緣。
伎子可憐,一直在男人們面前賣笑,再大的能耐,在客人眼里,不過是姿態身價的手段罷了。
良家女子,從來是不齒煙花女子自甘墮落的生計。
莫說好言說話,就是有些個胭脂樓首飾樓的,還不接待勾欄瓦舍的女子。
哪里料到,這仙女一樣的夫人與她們說話也和和氣氣。
問起詩詞歌賦,也不是擺架子的,開口就是勞煩姑娘,辛苦姑娘……
哪怕是這少夫人裝來的,也好過惡語相向。
房門被人推開,引得屋內之人看去,秦慶東挪到貴妃榻上,打著瞌睡,一听這動靜,方才醒過來,“季章,樺大哥,可算是來了。”
裴樺馬上看到在後頭挨著蝶衣與壯姑坐著的裴漱玉,幾步跑上前去,“妹妹——”
欲多說話,宋觀舟已起身來,“樺大哥,放心吧,平安無事。”說到這里,走到裴岸跟前,低聲說道,“四郎,我出門走的急,你身上可有銀錢?”
裴岸臉色不好,但還是點點頭。
從袖袋之中拿出個錢袋子,宋觀舟招手,喊來蝶衣,“大過年,的,勞駕這二位姑娘坐陪,你依照規矩,不可虧待兩位姑娘。”
“是,夫人。”
蝶衣掏出銀錢,欲要給兩個姑娘打賞,卻被姑娘們攔住,“使不得,今日能識得夫人, 已是賤妾的福分,莫說今日黃家大爺包了場子,就是單獨坐陪,我姐妹二人也斷不能收夫人的賞賜。”
宋觀舟轉身,笑顏如花,“大過年的,當是請你們二人吃茶,如若再過客氣,就實在是不美了。”
既如此,兩個伎子,一個抱著箏,一個抱著琵琶,屈膝告退。
裴岸見狀,嗓音嘶啞,“娘子倒是暢快!”
宋觀舟走到他跟前,仰著頭說道,“此事要緊,我想著劉二哥他們正好在府上,索性多拉了幾個人,京城廖闊,大小的坊市那麼多,我想著幫襯一把。”
“你出來,也不曾與我說!”
裴岸生氣了。
宋觀舟還是笑眯眯的,輕聲細語說道,“幸好我出來了,否則你們怕是要再晚些才能找到漱玉妹妹。”
那邊,裴樺已拉著裴漱玉問了大致。
知她躲在橋洞下頭,躲過了流氓潑皮的眼神後,也才舒了口氣,“還好沒事兒,否則你讓母親如何過活?”
裴漱玉這會兒也後怕起來,哽咽起來,“大哥, 我並非故意,只是那耍猴的出來,撒了一撥甜棗,引來好些人去搶……,我穿著斗篷,實在笨重,未等轉身,就被裹挾到人群里去了……”
邊哭邊說,甚是可憐。
秦慶東也在旁側勸慰幾句,一句話,人平安,最大的幸事。
裴樺頹然落座,奔忙一夜的他,這會兒才覺得渾身乏力,“今兒我跟著煙雨齋的老鴇子,翻遍了好些個地兒,漱玉啊,世間險惡!”
秦慶東一听,略有些驚訝。
“你們也往樓子里去尋了?”
裴岸點頭,“還驚動好幾個坊正,溝里水里都找遍,哪里想到漱玉跑到這幾里地外頭來。”
偏偏,還被宋觀舟找到。
“四郎,你們往樓子里尋,可有見到別的姑娘?”
這里的姑娘,指的是跟裴漱玉一樣的良家少女,一說這個,裴岸嘆了口氣,“安王府的姐兒,差點就被禍害。”
哈!
秦慶東馬上湊過來,“那是被你們遇到,解救了?”
裴樺在旁點了點頭,“這等尊貴的姑娘,煙雨齋的老鴇子都要哭了。”說到這里,轉身看向裴漱玉,“往後再不可如此莽撞,若不是你生了你嫂子的氣兒,會私自下馬車去?”
裴漱玉低著頭,滿臉愧疚。
“我也不是生嫂子的氣,是自己想著難過,大哥,是我的不好,可千萬不要苛責嫂子。”
哼!
裴樺有氣無力,欲要斥責,也知人平安無事就好,這里也不是好地方,還是先回府再說。
裴樺一提,裴岸自是點頭。
適才進門,樓下鬧哄哄的一片,這里鶯歌燕舞,本就不是好姑娘們該來的地兒。
他一肚子的氣,勉強壓制住,待丫鬟們拿來宋觀舟的斗篷,他親自接過來,給宋觀舟包裹得嚴嚴實實。
“四郎,我都看不到路了。”
“不用你看路,我牽著你就是。”
宋觀舟想笑不敢笑,倒是秦慶東在旁,“行了,季章,你這麼攙扶下去,黃州豈能不知是你家娘子?”
“黃州在此,那黃執呢?”
秦慶東哼了一聲,“黃執不好這些,就我們一窩浪蕩子,走吧,我送你們下去,也回府上睡覺得了。”
宋觀舟掀開帽檐,“初六記得來喊我。”
秦慶東哭笑不得,“自是不會忘。”
“你二人又要作甚?”
裴岸語氣越發不耐,看著秦慶東的樣子,幾乎是要冒火,大有你再帶她到這等不三不四的地兒,且看我容得你放肆!
秦慶東似也覺察到裴岸隱隱約約的怒火,他雖說不知自己這摯友緣何發脾氣,但定然與宋觀舟有關。
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直接丟給宋觀舟,“問你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