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端來冰鎮蓮子羹,四人各吃了一盞,許凌白還覺瞌睡,真去洗了個涼水臉,回到書案上時,嘆了口氣,“觀舟,原來賬目如此繁復,雖說幼時讀書,對算學也有涉獵,可哪里想到真到盤賬時,這般讓人頭大。”
宋觀舟沖著兩位讀書人笑道,“每個人做賬習慣不同,兼之其中藏著貓膩,本就種類繁多,外人來查,只能一一羅列出來,計算數額差距。”
蕭北伏案長嘆,“……只是半日,我已佩服蒼哥兒,眼楮不好使,還得看那麼多賬目,若是我來,這一生也做不了。”
宋觀舟被二人頹然之態逗笑。
“只是除列之時繁雜,譬如這茶葉鋪子,有掌櫃與五個活計,另還長期賃了馬車,鋪子左右兩間,偏偏一間是蕭家自有,另外一間是賃來。每月進出賬目不止貨物買賣而來,還有掌櫃活計的工錢,租賃費用,牲口嚼頭,稅錢,以及掛賬費用等等……”
才听到這里,許凌白已抱頭不願看賬了。
“我不曾想到,區區茶鋪,竟是這麼多賬目。一日里來,你瞧瞧,碎了三個茶盞,澆濕了一餅干茶,這錢老三又來賒賬,還有這個,伙計送茶去天香樓,半路被狗攆,摔碎了茶葉——”
許凌白指著賬冊,無奈說道,“一日日里就記這些,瞧得我頭疼。”
宋觀舟淡淡一笑,“表哥,賬房先生若都能這麼記,倒是好的了。說來,四表哥,蕭家從商真讓人佩服,譬如這里,伙計被狗攆,摔碎了茶葉,只需伙計出成本的四分其一,說來也算公道。”
蕭北嘆道,“伙計做工,工錢微薄,如若說不賠,就怕有人鑽了空子,故而掌櫃也要連帶。但是——,我這本里頭未必賠得次數也多了些吧?”
說完,把手中賬本翻開來,遞給宋觀舟。
“你瞧著,這月里竟是各種緣由賠了十五次——”
宋觀舟細細看來,一手拖過算盤,又看了賬目,“這江州鐵觀音也不便宜,二兩銀錢一餅,尋常人家可吃不起。伙計出手,只怕也得小心謹慎,反而還損毀的多,定是有問題。”
算盤珠子一撥,再瞧著下頭名目,“這馬車賃用之費年初算了一次,我依稀記著每月又重復記一次,在四表哥這前年的月賬里頭,竟然三五日還記一次。”
許凌白湊過來,與蕭北四目相看,方才齊齊看向宋觀舟,“是重復記了?”
宋觀舟微微搖頭。
“要查。譬如這隔三差五所用,若不是長期租賃那家車馬行的,乃是臨時租用,也得看憑據,若沒注解,通通視為重復記錄,需登記在案。”
蕭北一個頭兩個大。
“如晉白兄多言,這些事兒看著簡單,吃穿用度,銀錢幾許,原以為撥弄算盤計算一番就是,哪里想到下頭賬房糊弄人來,觀舟,這活不好干啊!”
宋觀舟抿唇輕笑。
“蒼哥兒聰慧,他的宅子我是那麼好拿的嗎?”
因二人親近,宋觀舟也不隱瞞,初時听來,許凌白也覺得驚詫,覺得只是盤賬,竟然能得個三進院,蕭家真是大手筆。
可這才兩日,許凌白頂著黑眼圈,頓覺這宅院難掙。
“倒也是,蒼哥兒算計厲害。”
蕭北爽朗大笑,笑完之余,付之一嘆,“小小茶鋪,都有這麼多貓膩,更不用說蕭家別的大生意。”
宋觀舟言笑晏晏,倒也看得明白。
“兩頭來查,至少我查蕭家總賬茶葉科目里頭,與下頭十九個茶鋪,兩個茶莊,以及五個茶園總賬,差額多達兩萬兩白銀。”
話音剛落,許凌白與蕭北驚異難掩,“這麼多?”
宋觀舟義切辭嚴,緩緩點頭,“只是查賬目總額,就有這麼多,若細查下去,只會更多。蒼哥兒早探查出這些,他要的不是我只給出差額,而是給出在哪里虧空,何人經手導致平不了賬。”
蕭北咂舌,“這活,確實不容易。”
宋觀舟低眉淺笑,“……我只能盡力,不負二位舅舅與蒼哥兒重托。不敢說查個七七八八,但賬本上有的問題,我都會悉數登記,匯成書文。”
蕭北听完,拱手誠服。
“幸得我明日就往書院去苦讀,剩下晉白受你差使吧。”他言語之中多有調侃戲謔,許凌白兩眼發黑,問及宋觀舟,“來日做官,這些事兒怕也是躲不過。”
宋觀舟搖頭淺笑,“倒也不至于你親力親為,你若得做縣令,下頭自有度支郎君亦或是文書小吏管理,同你也就是稟個大致,只是——”
你放心嗎?
眼神詢問過去,許凌白雙手重重抹了一把臉,“經你這麼一說,來日我怕是要親自看賬。”
宋觀舟宛然燦笑,“倒也不至于,頭一次看賬,你定要看出眉目,問責起來,下頭人就知你是行里人,不敢糊弄。往後抽查就是——”
說到這里,宋觀舟取過昨日看過的賬冊,遞到二人跟前,“這本賬冊,你們可曾看過?”
兩人拿過來,快速翻閱一遍,“不是尋常年賬,雖說不曾細看,如今瞧著倒是正常。”
宋觀舟蔥指微搖,“這本里頭做了假賬。”
“假賬?”
許凌白再次低頭,翻看起來,“都是尋常事務,匯總每月的賬本,我昨兒算過半本,不曾有問題。”
宋觀舟拿過賬冊,翻到中間靠後一頁,最左一列,上書茶園挖渠九十丈有余,支銀錢二千一百二十八兩。
蕭北瞧著疑惑,“觀舟,這有何不對?”
“佟縣的萬家茶園,我問過四郎,他曾去過,說這茶園旁邊就是佟河,再問茶園灌溉用水,四郎也說十來年前就引了十來條支河入內,茶園位置偏高,也是水車車水上去。挖渠——,簡直就是胡言亂語。”
听得這話,蕭北立時回憶起來。
片刻之後方才了然,“確實如此,萬家茶園里頭哪里來的渠,支河幾條,也是早些年引入的,就是重新疏通,也不用這麼些銀錢。”
兩千多兩,可不是小數目,就是江州城中心一處三進宅院,景致差些的,兩千兩能也夠買一座。
許凌白一听,腦子有些懵,“他們真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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