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方大寶就像往常一樣,無聊至極地“徜徉”在虛空中,先潛泳,再蛙泳,再自由泳,最後還是——狗刨!
原因無他,狗刨最省力!
虛空中的黑暗宛如凝固的墨汁,方大寶四肢劃動時甚至能感受到一絲絲黏稠的阻力。
突然,他的眼眸捕捉到一縷微光,那微光在不遠處跳躍閃爍著。最初只是零星幾點,漸漸地,那些光點匯聚成流,在方大寶周身織就了一張璀璨的光網。
方大寶屏住呼吸,看著一大群拇指大小的光團從虛空中浮現——每個光團都拖著細長的光尾,像極了游弋的蝌蚪。
蝌蚪通體籠罩著混沌初開時的七彩霞光。
“我的媽耶!”
“這是小寶兒,這麼多小寶兒!”
方大寶嚇得直咬手指甲,露出驚恐的表情。
顯然,這不是丟失在南海歸墟小寶兒,而是一群還未沾染人間氣息的初生鴻蒙靈體。
丹主那個老狗日的不是說這玩意很少嗎?開闢鴻蒙後就沒剩下幾個嗎?
這里竟然這麼大一群!
鴻蒙靈體也看到方大寶了,紛紛游過來,顯然把方大寶當成它們的同類,只是好奇這樣一個“怪種”——它有兩條分開的腳,甚至沒有一根可以游動的尾巴,實在難看得要命。
方大寶伸出一根手指,小蝌蚪好奇地觸踫他的指尖。
一陣電流般的酥麻,仿佛有無數宇宙誕生的記憶碎片順著經脈涌入。
“祖奶奶,葛老漢,快出來呀!”方大寶大呼小叫著,神識海上空發出隆隆的響聲。
如今方大寶也和葛玄混得熟了,毫不客氣地叫葛道子為葛老漢。
這老兒開始很抗拒,很生氣,後來在方大寶的堅持不懈下……葛道子也就習慣了。
“你要死啊!”葛老漢正捉了一只精神傀儡在放風箏,風箏越飛越高,他有點擔心這玩意會引下雷劫來。
听說在某個遙遠的國度就有個科學家把鑰匙系在風箏上去吸引雷電,結果風箏斷了線,飛走了,他也回不了家了——因為門鑰匙丟了……
“外面——外面,好多……小……寶兒,都是鴻蒙靈體!”方大寶太激動了,說話差點咬了舌頭。
那可都是一個個仙緣啊!
“說話清楚點!”祖奶奶胸前扛著兩座大山,頭發濕淋淋地,一身碧綠輕紗緊緊地貼在凹凸起伏的身上,兩條大長腿長得驚人,白得驚人!
她老人閑得沒事,竟然在方大寶的池塘里洗了個澡!
方大寶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您老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外面,外面,”方大寶顯出法身,指著天空,重復道︰“好多鴻蒙靈體!”
葛老漢噌的一聲就從黑塔的第五層跳了下來,“讓我去看看!”
“真是鴻蒙靈體?”祖奶奶不相信,“莫不是你天天憋得慌,把那玩意憋出來當鴻蒙靈體!”
“您老別開黃腔啊!”方大寶簡直要哭了。結果下一刻,他就篩糠一般抖動著身體,咯咯地笑起來,“小蝌蚪亂鑽,鑽進我褲襠啦!”
方大寶並沒瞎說,小蝌蚪找媽媽,在方大寶身上一陣亂拱,結果找進方大寶的褲襠了。
葛老漢急得上躥下跳,就要出去看看——但他出不去,也沒法子看,因為他沒肉體。
方大寶深吸一口,對祖奶奶說一句︰“您去看看。”
對方大寶而言,畢竟“祖奶奶上身”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果把肉體交給這個瘋瘋癲癲的葛道子,他的確不放心。
一眨眼,一陣溫香軟玉重重地壓了上來,胸口更是被壓得一陣發悶,顯然祖奶奶干這種事情已經輕車熟路了。
再不多時,方大寶一身輕松,祖奶奶歸位了。
祖奶奶張著櫻桃小口,顯得驚恐無比︰“少爺,好多……好多……鴻蒙靈體,只怕有幾百只!”
“趕快抓,趕快抓!”葛老漢高興得眉開眼笑,雙手連連搓動。
“少爺,他們不圍著大寶兒了,都要走了呢!”祖奶奶嘟著嘴,說道。
原來小蝌蚪找媽媽,媽媽沒找到,只找到了爸爸,就很失落地離開了。
葛老漢頓時為難了,這種鴻蒙靈體,跳脫五行之外,游離陰陽之間,他們現在倉促應對,完全沒捉到的可能。
當年葛道子當年能捉到小寶兒,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可以說基本是靠運氣。
原來那一日,葛老漢沒有老祖的星辰寶盒,但有一個同樣功效的布袋子。不過他和九尾天狐,還有祖奶奶在天之彼方待了幾個月,小寶兒總是不近身,他們也沒辦法。後來這一對孤男寡女眼看閑著也是閑著,葛老漢耐不住寂寞,就把祖奶奶支使出去,準備幕天席地干那調調兒……結果發現這個時候,那個靈體卻偷偷摸摸進來了。
小寶兒聞著腥味兒了!
這小東西懵懵懂懂地,就像一只呆頭鵝一樣坐在一旁看上了,九尾天狐顧不得赤身裸體,對著葛道子大喊︰“趕快,趕快!”
葛老漢撈起身邊的布袋子,一把將小寶兒連頭帶尾套了個正著。
……
此時,葛老漢卻犯難了,那個乾坤布袋身邊沒有啊,也沒有其他能對付鴻蒙靈體的東西。
“我先去看看。”方大寶哪曉得這老漢一下轉過這麼多念頭,果然,如同祖奶奶所言,這些靈體在方大寶身邊拱了半天,沒撿到什麼好處,就一窩蜂向一個方向游了過去!
眼見一群小蝌蚪搖著細長的尾巴,快樂地奔向遠方。
此情此景,方大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也搖著兩條腿,跟了過去。
小蝌蚪回頭看了看,也沒理他——這種長著兩條尾巴,體型巨大的怪物,一般是被大自然淘汰的產物,基本沒有生育能力,不具備任何競爭力!
果然,前面仿佛是一個狹窄的出口……方大寶正準備大喊一聲︰快後退!
一句話未出口,方大寶卻發現眼前光怪陸離起來。
梵音頓起,無數“�d”如同翩翩的蝴蝶,紛紛飛進那個狹窄的出口中,把這道空隙撐開了一些。
方大寶看見出口邊緣並非平滑的切口,而是如同被孩童撕爛的宣紙,參差的裂口處不斷滲出青灰色的混沌煙塵,像活物般蠕動,時而又散作千萬條發絲般的能量流,在虛空中蜿蜒游走。
這又是一道虛空裂隙!
竟然在天之彼方外,方大寶又看到一條虛空裂隙!
在裂隙的邊緣,他身體開始詭異地扭曲,手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突然延伸到一丈開外,雙腿卻奇怪地卷曲成一個圓球。更為詭異的是,當他抬起手想揉眼楮時,發現五指在月光下竟呈現出半透明的琉璃質感,清晰看見血管里流淌的真元泛著淡金色微光。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誦經聲像蘸了蜜的蛛絲,從裂隙另一端黏糊糊地纏過來。
他遠遠扒著裂隙邊緣探頭一望,差點被另一側的奇景晃瞎了眼。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見一個巨大的佛塔下,上萬比丘尼盤腿而坐,雪白的僧衣把地面平鋪得好像剛下過雪,這些人雙手合十,都看向半空。
再往上一看,卻見一個面如冠玉,慈眉善目的光頭和尚盤膝坐在六重蓮台上,光頭後面功德金輪閃閃發光,轉得如同風車一樣快。
這人是誰?
方大寶心里一咯 。
那是一張融合了中土黃種人和西方白人,真正顛倒眾生的臉龐,融合了世間一切關于聖潔與完美的想象。最懾人的是那雙眼楮——深邃如浩瀚星海,又清澈如雪山融化的第一縷清泉。瞳孔是純淨的琉璃金色,流轉著溫潤而浩瀚的光芒。
即便到了方大寶如今修為,他都感到一陣肌膚顫栗,隱隱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恨不得立馬爬出虛空,匍匐在他的腳下,祈求哀嚎,要做他座下的小和尚,要隨他共赴西方極樂。
但這種沖動就只有那麼一瞬,方大寶馬上給了自己一耳光,媽的——這老玩意肯定是西方佛主!
若不是這老神棍,別人哪有這種蠱惑人心的本事?
方大寶一個激靈——若這是西方佛主,老子竟然順著虛空摸到西方了?這不是隔著中土,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嗎?
方大寶不及細想,又看到佛主腳下小和尚青萍。
這小子赤著白生生的一雙小腳,踩著一朵正在熊熊燃燒的業火紅蓮上,眉心卻是殷紅一片,用鮮血畫著一個赤色的蓮花。小嘴吧唧吧唧,正在念咒,每吐出一句咒語,腳下紅蓮就綻開一瓣,火焰更熾熱一分。
好像小和尚比起以前,又厲害了許多,弄不好他又進階了。
“我擦,這大陣仗啊,西方佛主在做水陸道場。”方大寶心想,“多半是佛主在祭奠他死去的老媽。”
但方大寶馬上知道自己的猜測不對。
隨著梵唱聲愈發洪亮,佛主座下六品蓮台忽然迸發萬丈毫光。
“鴻蒙初闢,靈光乍現——”佛主忽然感應到什麼,雙目微睜,腦後金輪驟然停滯。
“梵天淨世陣——起!”佛主身後,手持金剛伏魔鈴的迦羅娑尊者渾身一震,三丈高的經幡無風自動,迦羅娑尊者大喝一聲︰“叩——拜!”
頓時,佛塔下的青石廣場上,十萬信眾如同被狂風刮倒的麥浪,齊刷刷伏倒在地;額頭叩擊地面的脆響連成一片,像是驟雨敲打青瓦;檀香混著汗水的氤氳中,無數雙手掌高舉過頭頂,掌心托著的酥油燈在顫抖中濺出星點火苗。
此時,信徒們懷中的《妙法蓮華經》無風自動,八十老嫗的壽願,垂髫稚子的祈盼,商賈的富貴夢,農人的豐收念,此刻都化作細碎的金色螢火,經過佛主的金輪的匯集,向著虛空裂隙中爭先恐後地涌動而去!
這一道人間香火,浩浩蕩蕩像一群蝗蟲!
方大寶嚇得一個馬趴,滾落進虛空中——這一群大和尚不是祭奠佛主他死去的爹娘,是要抓小蝌蚪啊!
結果再看身後的這些小玩意,不但不躲避,反而如同餓死鬼投胎,嘬起針尖大小的嘴兒,一個深吸氣——滋溜,這些香火氣息頓時被吸收得干干淨淨。
然後小蝌蚪屁股一搖,就準備離開。
“南無阿彌陀佛——不要走!”
不知是誰起的頭,誦經聲忽然化作實質一般,每個字出口便化作一枚�d字符,在烈日下折射出七彩光暈。這些字符繞著佛主、佛子周身一陣旋轉,漸漸織成一張籠罩整座佛塔的金色羅網。
忽然,佛主俊目圓睜,口呼一聲“�嘛呢叭咪�井O 鶘 尥 樅皇賬醭燒尚矸皆玻 匙判榭樟嚴毒谷渙 私 矗 br />
這一溜,縱享絲滑!
在方大寶眼中,金色大網竟在虛空中凝成實質,如同綴滿星辰的穹頂倒扣下來。鴻蒙靈體們倏然被包裹成一團,化作道道流光,在羅網縫隙間左突右撞,發出銀鈴一般細碎的叮叮聲。
“青萍我兒,上!”佛主大喝一聲。
此時,佛子青萍一揮手中的天罡鎮魔錘,座下的木魚忽然裂開道道金紋,當的一聲大響後,虛空裂隙中陡然升起十二尊鎏金羅漢虛影。
這些羅漢或作獅子吼,或結降魔印,將方圓百里的空間震得琉璃碎裂一般,嘎 直響。
小和尚哇地大叫一聲︰“定!”
小蝌蚪的身形頓時凝滯,圓滾滾的臉蛋被金光映得透亮,活像一顆顆被蜜蠟困住的露珠。
“跑啊,小家伙們!”方大寶大喝一聲。
此時,他比這些小蝌蚪們還急,若是這老和尚把這些靈體一網打盡,那諸天之下,再也無人能和這老賊禿抗衡了。
“嗚嗚,我們跑不動!”樂樂哭訴道。
“腿軟了,像打了一個結……”真真也哭了。
“老和尚要抓我們,拿我們蘸糖卷餅吃,還撒芝麻,嗚嗚!”
“要去做驢肉火燒!”
……
方大寶在虛空中急得直跺腳,但他不敢出去。
此刻他若是貿然現身,不要說佛主,就他手下那些光頭圍上來,自己都吃不了兜著走。
眼見金色羅網越收越緊,十二尊鎏金羅漢虛影更是如同十二座大山,將虛空裂隙出口堵得水泄不通,佛光梵唱交織成一片天羅地網。小蝌蚪們左沖右突,光點被擠壓得越來越密集,眼看就要被束成一團,來一個一網打盡。
“媽的,拼了!”方大寶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凌厲。
這里是虛空——祖奶奶說過,虛空是老子的主場,這老和尚再厲害,也不見得能打進虛空來!
方大寶深吸一口氣,體內無極真氣如同沉寂的火山驟然甦醒,雙手緊握墨煞蟠龍棍,棍身烏光流轉,纏繞其上的混沌氣流仿佛活了過來,發出低沉的嗡鳴。
“給我——破!”
方大寶心中怒吼,將全身力量灌注于棍身,對著金色大網中心,猛地一棍搗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炫目的光華爆發。
“啵——”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氣泡破裂的聲音——金色大網的凹陷處瞬間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痕,原本流轉不息,蘊含佛門偉力的金色符文驟然黯淡,金色羅網的中心區域,竟被方大寶這隔空一棍,硬生生搗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巨大窟窿!
“嘰嘰咕咕!”小蝌蚪瞬間感應到生路出現,發出一陣急促而歡快的尖嘯,如同決堤的星河,爭先恐後地從那窟窿中蜂擁而出!
“孽障!”
虛空裂隙外,佛主似有所感,琉璃金瞳中閃過一絲驚疑。他雖無法直接窺探虛空深處,但那金色羅網與他心神相連,此刻驟然崩壞一角,力量反噬頓時讓他座下蓮台都微微一震。
“何方宵小,敢擾佛門清淨!”佛主一聲低喝,聲如洪鐘大呂,震得虛空裂隙邊緣的混沌霧靄都劇烈翻騰起來。他雙手結印,腦後道德金輪光芒大盛,試圖修補羅網缺口,同時催動十二尊鎏金羅漢虛影,朝著缺口處擠壓而去。
“老賊禿,還想堵門?”方大寶身在虛空,膽氣頓壯。
他看準時機,這一次,棍影如龍,攪動虛空亂流,帶著一股湮滅萬法的混沌氣息,狠狠砸向離得最近的一尊鎏金羅漢!
“咚!”
一聲沉悶如擂鼓的巨響在虛空中炸開!
那一尊手持降魔杵、作怒目金剛狀的羅漢虛影,被這蘊含無極真氣的棍影掃中,周身金光閃爍,虛影幢幢,如同沸湯潑雪,瞬間消融瓦解,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虛空亂流中。
“一個!”方大寶心中默數,動作毫不停歇。墨煞蟠龍棍在他手中舞成一片烏光,棍影翻飛,或點或掃或砸,每一擊都精準地落在那些試圖堵住缺口的羅漢虛影上。
“咚咚咚! 嚓!噗嗤!”。
沉悶的撞擊聲、碎裂聲、能量湮滅聲在虛空中此起彼伏。
第二尊結無畏印的羅漢,被一棍掃斷手臂,佛光潰散!
第三尊作獅子吼狀的羅漢,被棍頭點中眉心,虛影劇震,化作光雨!
第四尊……
此時,方大寶如同一個隱藏在陰影中的絕世刺客,借著虛空環境的掩護,每一次出手都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嘰——咕 !”
終于,在方大寶悍然擊潰第七尊羅漢虛影的瞬間,最後幾只被堵在里面的小蝌蚪也瞅準機會,從缺口處“滋溜”一聲鑽了出去,匯入早已逃出生天的大部隊。
千百道流光如同受驚的魚群,瞬間四散開來,拖著細長的光尾,眨眼間便消失在茫茫星海深處,只留下一片空蕩蕩的虛空和翻涌的混沌霧靄。
金色羅網徹底崩散,剩余的幾尊羅漢虛影也因失去目標而緩緩消散。
佛主緩緩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中映照著那片空寂的虛空裂隙,臉上無悲無喜,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了一絲他內心的波瀾。
“虛空生物,竟是這般難纏!”佛主垂目輕嘆,湛藍的眼眸中碧波蕩漾,然後瞬間空明一片,照見虛空無量,只看到整片虛空如同摔碎的鏡面,將殘余的金色羅網割裂成飄零的殘片。
待得佛光再聚時,虛空裂隙早已愈合如初,唯余海天相接處一抹淡青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