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府內華光流轉,朱漆廊柱間懸掛的紅燈籠將初雪染作緋色。銅鼎中沉香縈繞,與烤全羊的焦香、新釀醪糟的甜膩混作一團。張魯雙手捧起夜光杯,酒液在燭火下泛著琥珀光,聲若洪鐘︰"今日這慶功宴,專為威侯一人而設!"
階下文武轟然響應,玉杯相踫聲如珠落玉盤。張魯攬著兩名青年上前,衣袍上的暗紋隨著動作起伏︰"這是犬子張富、張貴。"二人目光灼灼,雙手發顫地遞出酒杯。馬超頷首回敬,酒液入口時,瞥見楊松眯起的三角眼、楊柏按劍的左手——這些目光里,藏著敬畏,更藏著打量。
待張富、張貴兄弟與漢中諸將輪番敬酒畢,絲竹聲忽而轉為靡麗。二十四名舞姬輕紗覆面,踏著鼓點旋入廳堂,為首女子廣袖拂過鎏金銅爐,環佩叮咚間帶起滿室沉香。張魯捻著山羊胡斜睨馬超,故意壓低聲音︰"此女喚作雲英,府中歌舞最是拔尖。"
鼓點驟然急促,張琪瑛旋至馬超案前,鬢邊銀鈴隨動作輕晃。她半跪在地,玉手托著斟滿葡萄釀的銀盞,眼波流轉︰"將軍神勇,妾當浮一大白。"馬超垂眸望著杯中晃動的燭影,蒼白的面容波瀾不驚,只以指尖輕點杯沿示意。
張魯眯起眼楮,將馬超的反應盡收眼底。他如今故意隱去雲英實為三女張琪瑛的身份,正是要試探這位西涼戰神的心意——若能將愛女嫁與馬超,西涼鐵騎與漢中教眾結盟,莫說益州劉璋,便是長安朝廷也要忌憚三分。見馬超既未拒絕也未親近,他撫掌大笑︰"威侯英雄人物,等閑女子入不得眼!"話里話外,卻藏著未盡的盤算。
馬超聞言,指尖輕叩案幾,緩緩起身拱手。蒼白面容在燭火下更顯冷峻,銀甲折射的冷光與滿堂華彩格格不入︰"不瞞天師,馬某在江東已娶發妻,膝下尚有一子承歡。"他聲線低沉如冰,頓了頓又道,"西涼更有兩位紅顏相伴,承蒙錯愛,只是美人恩重,馬某實不敢再負他人。"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宴席上,絲竹聲戛然而止。張魯舉到半空的酒杯僵住,眼角余光瞥見女兒攥緊的裙角泛起褶皺。堂下文武交頭接耳,楊松的三角眼閃過算計,張琪瑛的胭脂面瞬間失了血色,唯有張魯很快回過神,哈哈大笑打破僵局︰"原來是我孟浪!威侯重情重義,張某佩服!來人,換酒!"
張魯端起酒盞輕抿一口,目光落在馬超蒼白卻堅毅的面容上,似笑非笑地嘆道︰"威侯既有家室幼子,那小公子身在江東,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依張某之見,還是速速派人迎回,方能闔家團圓啊。"他轉動著手中的夜光杯,杯壁映出馬超驟然緊繃的下頜線。
馬超垂眸盯著杯中晃動的酒影,喉結微微滾動︰"有二弟孫策、三弟周瑜照拂,小兒在江東自是安穩。待我平定長安諸事,再風風光光接回妻兒不遲。"話音未落,張魯已重重將酒杯擱在案上,青銅台面震得果盤里的葡萄滾落。
"威侯還不知?"張魯突然壓低聲音,眼角魚尾紋里都滲出憂色,"江東出大事了!"
馬超神色驟冷,護腕在案幾上撞出悶響︰"張天師此話何意?"他周身寒意迸發,驚得席間眾人手中酒盞微顫。張魯喉頭滾動,︰"實不相瞞,數日前探子回報——江東小霸王孫策為你報仇,統兵欲攻伐長安,在荊州遇伏重傷,又在江上被下毒,已毒發身亡!"
宴廳死寂如墳,唯有銅鼎中沉香炸裂的 啪聲。馬超霍然起身,銀槍帶起的勁風掀翻案上酒食,白馬似感應到主人心緒,在府外長嘶不止。"不可能!"他嗓音沙啞如裂帛,想起臨別時孫策拍著他肩膀大笑的模樣,"伯符有公瑾輔佐,子義鎮守邊關,誰敢..."
馬超的話音驟然截斷在半空,卻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恍惚間,昏迷時那段浸著血霧的夢境突然在眼前炸開——七竅流血的孫策穿過濃稠的黑暗,蒼白的面容比記憶中更添幾分淒厲,顫抖的指尖幾乎要觸到他喉間致命的傷口。當時他只當是高燒下的夢魘,此刻回想,孫策沙啞的"兄長保重"竟與張魯未說完的話語重疊。
冷汗順著脊背滑進甲冑,馬超攥住案角的手青筋暴起。他突然想起昏迷中那股將他從深淵拽回的力量——原是兄弟間跨越千里的心靈震顫,是孫策瀕死之際送來的訣別,才讓他掙脫了董公遺命與師門桎梏的枷鎖,在生死邊緣重燃斗志。窗外寒風呼嘯,卷著細雪撲在他滾燙的面頰上,馬超望著掌心不知何時滲出的血痕,終于明白那日的"夢魘",竟是命運最後的警示。
馬超踉蹌著扶住立柱,喉間腥甜翻涌。那日孫策滿身血污的幻影與眼前現實轟然重疊,他突然想起昏迷時那聲微弱的“孟起,替我...”,此刻字字如重錘砸在心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終于明白,原來兄弟跨越生死的預警,是要用生命為代價。
“是我害了伯符...”沙啞的呢喃混著壓抑的低吼,馬超猛然揮拳擊碎身側的青銅燈台。鎏金朱雀燈盞轟然墜地,燭火瞬間點燃幔帳,映得他通紅的眼眶里燃著兩簇復仇的火焰。“朝廷!”他扯開領口的銀鏈,胸腔處猙獰的傷疤隨著劇烈喘息起伏,“先是長安害我,又暗害伯符,這腐朽的朝廷,早該隨漢家陵闕一同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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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卷著濃煙撲來,將天師府的慶功宴攪成一片混亂。張魯帶人慌忙救火,卻見馬超單膝跪地,顫抖的手指深深插進青磚縫隙。指縫滲出的血珠混著塵土,在地面勾勒出扭曲的圖騰。“伯符,等著我。”他仰頭望向北方,暴雨沖刷著蒼白的面容,眼底的恨意卻愈發濃烈,“不論幕後黑手是誰,我定要踏平長安,讓這天下,為你陪葬!”這一刻,曾經被道義與恩情束縛的西涼戰神,徹底蛻變為燃燒著復仇之火的修羅,而腐朽的朝堂,終將迎來他的怒火燎原。
火勢漸熄,滿地狼藉中,張魯揮退了驚魂未定的賓客。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綢緞味與未散的酒香,唯有角落里,張符寶攥著貂裘的指尖微微發顫。她望著跪在殘燭下的身影——那道曾在病榻上枯瘦如柴的身軀,此刻卻似困獸般壓抑著滔天怒火,玄甲縫隙間滲出的血珠正將青磚染成暗紅。
"威...威侯?"她踉蹌著避開滿地碎片,繡鞋踩過水漬時發出細微聲響。馬超猛然轉頭的瞬間,她呼吸一滯——那雙泛紅的虎目里翻涌的恨意,竟讓她想起幼時在西涼見過的狂沙怒浪。然而下一刻,那抹鋒芒驟然褪去,化作濃稠的悲愴,"別過來。"沙啞的警告混著哽咽,他攥緊的拳頭砸在地上,濺起的血點落在她裙擺。
張符寶卻固執地蹲下,從袖中掏出帕子想要擦拭他掌心的傷口。燭光搖曳中,她忽然看清馬超鬢角新生的黑發——幾日前還灰白如霜的鬢角,此刻竟泛著綢緞般的光澤,襯得蒼白面容愈發驚心動魄。"我爹說,那九轉還魂丹能..."她的聲音發顫,指尖懸在他手背遲遲不敢落下,"你若這般作踐自己,豈不是辜負了..."
馬超忽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溢出的血沫染紅了帕子。他望著少女眼底的關切,恍惚間竟與孫策臨終前的眼神重疊。喉間涌上的嗚咽被生生咽下,他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多謝姑娘...只是這仇,我非報不可。"
待最後一名賓客躬身退出,張魯望著滿地狼藉,眉間皺成川字。余光瞥見角落中張符寶正踮腳靠近馬超,他剛要出聲喝止,卻見女兒小心翼翼地將貂裘披在那顫抖的肩頭——這個平日最嬌縱的小女兒,此刻眼中竟盈滿了他從未見過的溫柔。
"胡鬧!還不退下!"話到嘴邊卻成了嘆息。張魯撫須上前,袍角掃過破碎的燈台︰"威侯節哀。伯符將軍乃人中龍鳳,遭此變故實乃天妒英才..."他話音未落,馬超突然劇烈咳嗽,指節重重砸在青磚上,濺起的血珠落在張符寶裙角。
張符寶下意識伸手去扶,卻被父親攔住。張魯蹲下身,從袖中取出錦帕遞過去,目光卻落在馬超染血的護腕上︰"朝廷昏聵至此,張某雖偏安漢中,卻也知天下苦久矣。"他壓低聲音,眼角余光瞥見女兒攥緊的拳頭,"若威侯不棄,漢中願為後盾。"
張符寶望著父親與馬超交談,忽覺掌心發涼。她想起方才馬超通紅的眼眶,想起那聲壓抑的嗚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那個曾在病榻上蒼白如紙的人,竟藏著這般洶涌的悲愴。而父親眼中算計的光,與她此刻翻涌的心疼,在搖曳的燭光中交織成謎。
張魯垂眸望著馬超,袖中算盤早已打得 啪作響。之前準備撮合張琪瑛配給馬超,便是想著若馬超能殺回長安,憑這層姻親,漢中與西涼鐵騎便可共分天下;若朝廷剿滅叛軍,以小女兒那奇特的命格,天師教亦能在朝廷謀得一席之地。他輕撫著腰間天師印綬,面上卻擠出痛心疾首的神情︰"威侯與伯符將軍手足情深,張某感同身受啊!"
張符寶蹲在馬超身側,全然未覺父親打量的目光。她只顧用帕子擦拭馬超掌心的血漬,卻听張魯話鋒一轉︰"只是逝者已逝,威侯身負重任,更要保重。"
張魯心中暗忖︰待局勢明朗,再將這盤棋細細落子不遲。反正無論是西涼的戰神,還是長安的天子,總要有人接住天師教拋出的橄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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