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夜風,古宅,戲腔,這些本該稀松平常的事物,此刻卻交織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卷。
程玉珠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全身汗毛倒豎。
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刻逃離,但那詭異的戲聲卻像鉤子般拽住了她的好奇心。
咬了咬下唇,她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夢游般的孟文遠。
他們穿過迷宮般的回廊,繞過假山池塘,最終停在了東邊一處荒廢的院落前。
程玉珠記得,這是孟家大少爺孟文耀的住所。
戲聲越來越清晰,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程玉珠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推開了斑駁的木門。
吱呀!
院中的景象讓程玉珠血液瞬間凝固。
參天古樹下,孟文遠正痴痴地站著。而他對面,赫然立著一個女人!
那是個程玉珠從未見過的女子,一襲精美的戲服,長發披散,月光下,她的身體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
“啊!”程玉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踉蹌後退時被樹根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手肘擦破的疼痛遠不及心中的恐懼,她拼命向後挪動,直到後背抵上冰冷的圍牆。
落葉紛飛,一片片穿過女人虛幻的身體,無聲地落在地上。
孟文遠仿佛陷入了一場痴迷的幻夢,對眼前女人的異常視若無睹。
他的瞳孔渙散,目光卻熾熱得可怕,像是要把那虛幻的身影烙進眼底,喉結上下滾動,他一遍遍呼喚著那個名字,聲音里浸滿了病態的柔情︰“婉婉...婉婉...。”
見女人始終無動于衷,孟文遠突然激動地上前一步,衣袖帶起的風攪亂了滿地落葉。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在寂靜的院落里顯得格外刺耳︰“他們只會欺騙你、傷害你,但我不一樣,這個家里,只有我才是愛你的……。”
“從孫家班來海城那天起...。”孟文遠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帶著追憶的恍惚︰“你第一次登台,穿的是繡著蝶戀花的戲服。那出《游園驚夢》,我听了整整三十七場……。”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著唱腔的弧度,嘴角揚起甜蜜而扭曲的微笑︰“你是杜麗娘,我就是柳夢梅啊!”
女人的笑聲突兀地響起。
起初只是低低的輕笑,隨即變得越來越尖銳,最後竟如同碎玻璃般刺入耳膜。
那笑聲里裹挾著太多東西,譏諷、怨恨、痛苦,听得程玉珠渾身發冷
“愛?”女人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四周的溫度仿佛隨之驟降︰“如果你愛我,那麼孟文耀打罵我的時候,你在哪?”
“冬雪欺騙我的時候,你在哪?”
“孟老爺欺辱我的時候,你在哪?”
“林靜姝折磨我的時候,你在哪?”
“孟夫人活埋我的時候,你又在哪?”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抽得孟文遠節節敗退。
他英俊的面容扭曲成一團,額角青筋暴起,卻吐不出半個字來辯解,月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照出那些極力隱藏的狼狽與恐懼。
躲在角落的程玉珠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陷入臉頰。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這個游魂般的女人,可能就是孟家那位殉情的大少奶奶甦婉婉。
“我可以證明的,我可以證明的。”孟文遠目光最後停留在甦婉婉那張慘白的臉上,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骨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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