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天空依舊在天上,黑雨一直往下落去,將這片早已貧瘠的土地一點一點地侵染,不遠處的樹上罕見地活了下來了,不僅如此,樹上掛著一個兩個紅彤彤的果實。
“雨很大吧?”一位身穿破衫的女子笑著道,她正擺放著手里的草藥,而秦蘭時則是坐在椅子上,他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里。
“的確很大,不過方才我敲了那麼多門,怎的不見他們應我的?”秦蘭時有些好奇地問道,天知道他明明感應到那些人就在里頭,可就是沒一個人理他。
這魔界就那麼冷漠嗎?
就在秦蘭時想著要不要強闖民宅的時候,不遠處一扇門就那麼靜悄悄地打開了,而打開那扇門的,便是眼前的這個女子。
“許是在害怕吧,這也是沒辦法,他們害怕的東西太多了,有黑雨,有外頭危險的魔物,還有很多很多……”女子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她笑問道︰“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我姓時,名瀾,是力挽狂瀾的瀾,姑娘叫我時瀾就好了。”秦蘭時笑著給出自己的假名,畢竟這是他最滿意的假名,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
“我叫季盈,是一名雲游至此的醫師,目前暫時居住在這里,對了,這間屋子的前主人死在外邊了。”季盈最後提了那麼一嘴,隨後就轉頭看了秦蘭時一眼︰“不知時瀾公子來到這里所為何事?”
“我路過這里,準備往主城去。”秦蘭時說的是實話,所以他還打算問問路呢︰“季姑娘,你知道主城往哪個方向走嗎?”
“…等雨停吧。”季盈往外看去,微微嘆了口氣,“這場雨不好趕路。”
“好∼季姑娘是什麼方面的醫師?”秦蘭時看了看那些草藥,有他認識的,有他不認識的,反正也是無聊,所以他打算和季盈嘮嗑幾句。
“……”季盈沉默了一下,隨後道︰“原來,我是個給富貴人家治靈寵的獸醫,只不過最近那貴人家里的靈寵不行了,所以我也就沒有用,被趕了出來。”
“工作不好做啊。”秦蘭時听到這話,就面露一絲憐憫,果然哪里都有打工人,也是,魔界怎麼著也是個需要有魔生存的地界,只不過秦蘭時對魔界的印象只有整天喊殺殺殺的剛貨。
“是啊。”季盈也感覺到秦蘭時的同情,于是她也開始同情起自己來了︰“所以我也算是外來的,不過我和你不一樣,我在這里待了有幾年。”
“那你是給他們的雞鴨鵝看病的嗎?”秦蘭時想了想自己探查到的那些被藏在地下洞里頭的雞鴨鵝,跟藏個大寶貝似的。
不過,也的確是寶貝。
“……一開始是的。”季盈擺弄藥草的動作一頓,接著,秦蘭時就听到季盈那聲長嘆,緊接著,就是來自季盈那句堪稱無奈的話語︰
“但,我現在也醫人了。”
“人與獸,只要能活下去,又有何區別呢?”
秦蘭時沒有再說話了,很快,季盈擺弄完了草藥後,就沖秦蘭時笑了笑︰“時瀾公子瞧著也是個心好,和之前那幫家伙可不一樣,對了,這屋子還挺大的,我睡在那間,公子如若不嫌棄可以找找其他空房間。”
“好啊,季姑娘晚安∼”秦蘭時揮了揮手,笑得很是燦爛。
“嗯?好……晚安。”季盈听到這句話,愣了一下,隨後笑了笑,她也用同樣的話語回應道。
季盈離開了。
秦蘭時則坐在屋子里頭,他靠著窗,望著外頭的情形,血紅的天空,落個不停的黑雨,仿佛是天空給魔族懲罰那樣,將苦難降臨于此,壓著他們的脊梁。
雖然早就听聞魔界的環境非常惡劣,但是他沒有想到惡劣到這樣,一路下來,他壓根沒看到什麼還活著的生物。
……那只冤骨的手算不算呢?
就這樣,秦蘭時在屋子里坐著坐著,突地,天上驚雷一響,隨著那雷光閃過,秦蘭時听到了急促的拍門聲響起,而拍的似乎是這一扇門。
“有人嗎?有人嗎?”對方地聲音里頭滿是絕望,秦蘭時听到這聲音就過去開門了,他的道德不允許他視而不見,而他的實力也放在那里,他可以探查到外頭不是什麼誘人出去吃掉的鬼怪。
外頭的,是和他們一樣會說話的人。
不過在魔界,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著魔的血統,只不過不夠純粹而已。
這種大部分被統稱為魔人。
“什麼事?”秦蘭時打開了門,門外的人顯然沒有想到打開門的是一個大男人,他要找的不是大男人啊。
秦蘭時也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個人的模樣,眉頭緊皺,長著一副別人欠他幾百萬的模樣。
“你是……?”這個人顯然有些警惕。
“劉大哥?怎麼了?”季盈不知什麼時候在房間里頭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披頭散發的,衣服也沒好好穿,很顯然她剛剛還在床上睡覺。
“你劉嬸她肚子疼,你快去瞧瞧吧!!”劉大哥很急,他急得就想要伸手去抓季盈,但是被秦蘭時一把拍開了。
“我知道你急,但是你總不能讓大夫空手過去看你媳婦吧?”秦蘭時收回手,有些不滿地看著這個劉大哥,不過他也只是說了那麼一句,就轉頭看向季盈了。
而季盈也早就習慣了,不過這次解決得有點快,所以她很是感激地看了秦蘭時一眼,總之她出聲安撫了一下劉大哥︰“別急,我現在就去拿我的包,很快就過來。”
季盈說著,就急急忙忙地跑回去,很快她就拿了個小包出來。
其實秦蘭時很想問一嘴你們不用儲物袋嗎?但是他略一細想,這儲物袋好像也不是什麼修士都能用得上,自己這樣問是真的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他們三人急匆匆地往某個屋子里,一路上的黑雨都有秦蘭時用魔氣罩給他們罩好了,所以他們回去得也快。
這些屋子內部的結構都差不多,破舊,但是屋頂又極其結實,而那個劉大哥的媳婦則躺在床上,挺著個大肚子,正在急促地呼吸著。
……這是懷孕了?
秦蘭時一愣,原來是這個肚子疼嗎?總之旁邊的季盈早就準備好,她拿出藥草和問診工具,輕輕撫上劉大哥媳婦的肚子,一邊摸一邊問哪里不舒服。
而季盈的技術也不錯,很快,劉大哥媳婦就漸漸不痛了,但是季盈卻有些凝重︰“她這是快生了,估計就這幾天。”
“什麼?!這下是真的要生了嗎?”劉大哥顯然有些驚訝,因為之前也是痛,但是都不生,這下子他那苦大仇深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容。
“嗯,是的,我再回去做些準備,然後我就過來這里看著她,就不用趕來趕去了。”季盈聞言笑了笑,隨後就看到劉大哥很是開心地跪在床頭邊,並且握住了已然入睡媳婦的手。
“時瀾公子,你願意陪我回去一趟嗎?剛剛多謝你,我出門不用撐傘,所以也沒帶上傘……”季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秦蘭時一眼。
“當然可以。”秦蘭時當即就帶著季盈往回趕,回去的路上,季盈就和他說起了村子里的一些事情。
“春娘這一胎可是這個村子里頭這些年來第一個新生兒呢。”季盈說著就滿眼期待的模樣︰“而且我剛剛過來的時候,她就懷上了,這胎一直是我看護著,也是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第一個?”秦蘭時听到了里頭的一些特別字眼,于是他便順著這個問道。
“…嗯,對的,第一個。”季盈頓了頓,隨後接著往下說道︰“…時瀾公子,在魔界里頭,活下去是最難的,他們仿佛從生下來開始就在受苦。”
“你瞧著是個厲害的,應該沒有見過這些吧?也是,這些哪能見到?”季盈說這話倒也不是嘲諷秦蘭時,她只是在嘆息著,而秦蘭時也的確如她所說的那樣,沒吃過底層的苦。
“為什麼這個村子里頭一直以來沒有新生兒呢?因為,那些村民認為把孩子生下來便是在受苦,所以,他們不如不生。”季盈給秦蘭時細數著在魔界里頭會遇到的苦難︰“饑餓會把他們帶走,大病小病也會把他們帶走,外邊虎視眈眈的魔物會把他們帶走,還有那些厲害的魔修有些以小孩的血肉來修行。”
“他們救不了自己的孩子,許多次。”季盈說著,他們已經回到了房屋里,藥草還在櫃子里放著,季盈走上前清點著︰“所以,他們為了避免悲傷,選擇不讓孩子生下來,目前村子里的人口已經在逐漸變少了。”
“你猜我這里備得最多的是什麼藥?“季盈看著從剛才起就一聲不吭的秦蘭時,苦笑道︰“是打胎藥。”
在魔界,弱小就是原罪。
那麼……生呢?
這個村子或許以行為給出了答案。
他們或許正在走向毀滅,並且親自掐滅生的希望,只留下死的孤寂。
“…所以,那位春娘的孩子……”秦蘭時沒想到這個村子里頭還有這樣的事情,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應對︰“他們選擇生下來,是嗎?”
“是呀,你知道我听到他們說要孩子的時候,有多開心嗎?”季盈治療過了許多病人,自然也見過不少生離死別,而這次的接生,于她而言卻是久別了。
“…他們能保護好嗎?”秦蘭時繼續問著,與此同時,季盈也把藥草都拿出來一一分類裝好。
“不知道,但是他們說會豁出性命去保護好他們的孩子的……”季盈搖了搖頭,她無法給出準確的答案︰“時瀾公子,最近村子里頭因為外邊那些橫行霸道的魔修所以沉悶得很,所以我在想,如果能有一個新生兒的出現,會不會好一點呢?”
“會嗎?”秦蘭時雖說沒怎麼吃過底層的苦,但是他也能夠明白,這些村民需要的或許不是新生兒,而是生的希望,以這故事里頭的麻木程度看,他總覺得有點不太可能。
“我希望會的,好了,我的東西拿好了,我們回去劉大哥那里吧∼”季盈一蹦一跳地來到了秦蘭時身邊,等待秦蘭時用起他那個厲害的魔氣罩,把他們倆保護在里頭,然後一起去迎接這場糟糕透的黑雨。
這幾日,秦蘭時沒有走,而是看著季盈在這屋子里頭忙上忙下的,他看著的同時偶爾還會搭把手,很快,就到了臨產的那一天。
只不過那一天,村子的四周似乎不太穩定,春娘躺在床上,正在痛苦地叫著,劉大哥在床邊安慰她,季盈則準備好了接生用的東西。
秦蘭時看著外頭,突然,他對其他人說了那麼一句︰“你們待在這里,不要亂走,我出去一趟。”
“時瀾公子?你要去哪?”這幾日相處下來,季盈自然把秦蘭時當成朋友了,她有些好奇地問道。
“去辦一件事,很快回來,你們先忙。”秦蘭時微微一笑,然後就拿著劍出門了,雨水沒有打在他身上,自然被他用罩子隔絕在外。
秦蘭時在黑雨里頭穿梭,他拿著劍來到了村子的外圍,他看到不遠處涌動的魔物,它們像是嗅到了什麼香味,正流著口水地往這邊一點一點地挪過來。
在魔界,強者為尊。
那麼,弱者呢?
弱者苟延殘喘地活著,去承受著這天空真正給魔族帶來的苦難。
秦蘭時不知自己同情魔族是對還是錯的,盡管他並不清楚這些人在這之前到底有沒有做錯過什麼,但是只有一點,他心里很清楚,那就是這個村子里頭要有新的生命要誕生了。
他如今是魔修沒錯。
但,他也是人。
為強者,當為弱者而拔劍。
因為甦嶺月就是這樣教秦蘭時的。
……
可有些時候,甦嶺月也會嘆氣,因為人太過復雜,並沒有表面的那麼簡單,但是他已把他所思所學都教予弟子們。
若要堅守自身。
需得無時無刻,叩問內心。
“天青尊者,據我所知,已有傳聞說你們那隨清宗叛徒秦蘭時曾與其留下的弟子勾結在一起,當然,我知道勾結此言過于難听了些,我並非要說那些終成眷侶的師徒的不是,雖說他們不僅僅是師徒,還是男子,實在是有違人倫。”
“但,這涉及到魔修,我們不得不管。”
顧延清冷眼看著坐在他對面的斷惡庭信使,他們手邊上的茶水無人願動,很明顯,這次的談話不太順利。
隨清宗踐行屠魔一事已久,但有時候,他們要屠的魔,並不在魔界。
而是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