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呼嘯，卷起地上的積雪，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旋渦。
胡天佑緊了緊身上的狼皮大氅，呼出的白氣在嘴唇上結了一層細霜。
三年前離開東北時，他沒想到自己還會再次踏足這片苦寒之地。
可命運弄人，如今他又一次踏上了這條熟悉又陌生的道路。
“大爺，前面就是周家村了，要不要進村歇歇腳？過了這村前面幾十里就沒有村子了。”趕車的馬夫回頭問道，聲音在風中顯得斷斷續續。
胡天佑眯起眼楮，透過飛舞的雪片望向遠處隱約可見的村落輪廓。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三年前他初入江湖，途經此地時正值盛夏，村口那棵大槐樹郁郁蔥蔥，與如今枯枝敗葉的景象截然不同。
“就在村口停吧。”胡天佑仿佛有了心事一般。
馬車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停住。
胡天佑跳下車，靴子陷入半尺深的積雪中。
他付了車錢，目送馬車遠去，這才轉身望向村子。
炊煙裊裊，幾戶人家門前掛著紅燈籠，年關將近的喜慶氣息與肅殺的寒冬形成鮮明對比。
“周家村……”胡天佑低聲呢喃著，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嫵媚動人的臉龐——周家奶奶，那個地主家的小妾。
當年他途經此地，饑餓難耐，不得已去周家化緣，沒想到卻被周家奶奶看上。
那一晚，她偷偷溜進他的客房……
胡天佑搖搖頭，甩開這些旖旎回憶。
三年過去，物是人非，那位風流多情的周家奶奶想必早已將他遺忘。
他本打算徑直穿過村子繼續趕路，可雙腿卻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轉向了記憶中周家大院的方向。
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胡天佑沿著村中主路前行。
幾個玩耍的孩子好奇地打量著他這個陌生人，又嬉笑著跑開。
周家大院比記憶中更加氣派，新砌的院牆足有一丈高，朱漆大門上銅釘閃閃發亮。
胡天佑抬手叩響門環，清脆的金屬聲在寒風中格外清晰。
不多時，側門開了一條縫，一個老僕探出頭來。
“你找誰？”老僕警惕地問道，渾濁的眼楮上下打量著胡天佑。
“在下胡天佑，三年前曾受周家款待，今日路過貴地，特來拜訪。”胡天佑拱手道。
“請稍等，我去稟告我們家奶奶。”老僕回頭看了一眼胡天佑，關上門走了進去。
胡天佑等了幾分鐘，院內一直沒有動靜，正疑惑間，院內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之後，大門洞開，一個身著絳紫色錦襖的婦人站在門口，杏眼圓睜，朱唇微張。
“胡……胡大俠？”婦人聲音顫抖，手中繡帕不自覺地絞緊。
胡天佑定楮一看，正是周家奶奶。
三年光陰似乎對她格外寬容，那張鵝蛋臉依舊白皙細膩，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細紋，更添幾分成熟風韻。
她發髻上的金步搖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晃動，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芒。
“周大奶奶，別來無恙。”胡天佑拱手行禮，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他沒想到對方竟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更沒想到再見時心跳竟會如此劇烈。
不論如何，第一次總是美好的！
周家奶奶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隨即展顏一笑“胡大俠快請進！外頭天寒地凍的，我們進屋說話。”
胡天佑跟隨周家奶奶穿過庭院。
與三年前相比，院內陳設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回廊下掛著一排精致的宮燈，假山旁新挖了一方池塘，此刻雖已結冰，卻能想象夏日荷花盛開的景象。
“周老爺可好？”胡天佑隨口問道。
走在前面的周家奶奶腳步一頓，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老爺……他三年前就過世了。”
胡天佑心頭一震。
三年前？
那不正是他離開後不久？
他正想追問，一陣孩童的嬉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娘！娘！”一個約莫兩歲多的小男孩從廂房跑出來，踉踉蹌蹌地撲向周家奶奶。
周家奶奶彎腰將孩子抱起，動作熟練而溫柔“念祖乖，有客人來了。”
胡天佑的視線落在孩子臉上，頓時如遭雷擊。
那孩子的眉眼、鼻梁，活脫脫就是縮小版的自己！尤其是笑起來時左邊臉頰那個淺淺的酒窩，簡直和他一模一樣。
周家奶奶注意到胡天佑震驚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她隨即鎮定下來“這是小兒周念祖，念祖，叫胡叔叔。”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胡天佑一眼，奶聲奶氣地喊了聲“胡叔叔”，然後害羞地把臉埋進母親肩頭。
胡天佑喉結滾動，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這孩子……這孩子難道是……？
胡天佑根本不敢想！
他看向周家奶奶，對方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春桃，帶小少爺去用點心。”周家奶奶喚來丫鬟，將孩子交給她，然後對胡天佑強笑道“胡大俠遠道而來，一定是累了，我已命人備下酒菜，還請賞光。”
胡天佑機械地點頭，腦海中卻翻江倒海。
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那個夜晚，周家奶奶確實說過老爺年邁體弱，一直膝下無子，而眼前這個兩歲多的孩子……
宴席設在暖閣，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冬日的寒意。
周家奶奶換了一身湖藍色繡銀線牡丹的衣裙，發髻上的金簪換成了白玉蘭花，更顯得清麗脫俗。
她親自為胡天佑斟了一杯酒，指尖不經意間擦過他的手背，觸感如記憶中一般柔軟溫熱。
“胡大俠這些年去了哪里？怎麼一點音訊都沒有？”周夫人眼波流轉，聲音帶著幾分幽怨。
胡天佑仰頭飲盡杯中酒，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
“江湖漂泊，居無定所，倒是周大奶奶獨自支撐這麼大個家業，實在令人欽佩。”
周奶奶輕笑一聲“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本事？不過是靠著老爺留下的田產和幾位忠心的管事幫襯罷了。”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倒是胡大俠，這些年可有遇到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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