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旅館並不遠,十多分鐘的路程,去早了也是等著,完全沒必要,還容易引起別人注意,老齊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老齊知道,干他們這行的,越是沒人注意越好,越沒人注意越安全。
這港島雖說不是內陸,但是,也是各種勢力交錯,敵人也在港島設置了跟內地一樣的特務機構,只不過沒有公開罷了,作為他們的死對頭,地下交通站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叫港發公司的,就是。
港發公司盯著地下交通站,地下交通站也盯著港發公司,只不過,雙方針對對方的行動都是暗地里進行,盡量不驚動港島警方,否則的話,會被港島警方以危害港島的安全為由驅逐出去。
木匠身份特殊,哪怕沒明說,老齊也能猜出木匠的級別很高。
一般情況下,轉道港島的組織內的同志不會有這麼大的動靜,安全起見,組長呂培新不會如此的重視,如此重視,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木匠非一般同志,要麼級別很高,要麼帶有特殊使命。
起初, 乍一听說木匠差點被捕後,老齊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因為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第二反應是,港發公司的人是怎麼得到消息的。最後,老齊得出的結論是,組織內有叛徒。
老齊把所有人都劃拉了一遍,結果也沒發現誰有異常,這地下交通站的同志可是千挑萬選的,而且都經歷過去年的大搜捕,可以這麼說,都是立場堅定,意志堅定的優秀地下工作者,到最後,老齊不敢胡亂懷疑了,越懷疑越覺得所有人都像那個叛徒。
老齊知道,程大姐之所以告訴他組織內有叛徒,應該是相信他不是,同時他也知道,程大姐肯定會匯報給組織,說不定組長呂培新已經安排暗地里調查誰是叛徒了,至于自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做好本職工作即可,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組織負責。
為了木匠的安全,老齊來回走了兩遍,直到確認一切安全,沒有任何異常之後,他才在四季旅館不遠處,一家叫春旺的干貨店門口停了下來,像是走累了歇歇腳的路人。
在雜貨店門口歇了一會,老齊又進去買了一包煙,買煙的時候他的視線沒離開四季旅館的大門,他要確保木匠出來的時候他能看到對方。
八點整,老齊看到木匠拎著一個箱子出了四季旅館。
既然是暗中保護,老齊就沒上前跟木匠同志打招呼,組織紀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雖然老齊很想知道,木匠不是走了麼,怎麼又沒走成,是意外還是耽誤了。
木匠並沒有叫車,而是拎著箱子往碼頭走去,似乎絲毫沒留意到身後保護他的老齊。
老齊雙手插在兜里,已經上膛的手槍被攥得緊緊的,他要保證,在緊急情況下,能率先出槍。
年前武裝起義的時候,老齊是個排長,帶領一個排的人攻打敵人的師部,就因為他出槍快,直到攻佔了師部後,他的手下也沒損失多少。
排長是個快槍手,他的兵也是快槍手,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起義失敗,老齊轉入地下,年後被派到港島,因為在廣州城他的熟人太多,不安全。
一般情況下,老齊就負責交通站的安全,有重要人物轉道港島的時候,他臨時護送,這中間從未出過差錯。
走了一段路了,老齊突然發現後邊跟了倆尾巴,這讓老齊驚出一身冷汗,隨即就對木匠同志的安全擔憂起來。
老齊藝高人膽大,並不懼怕身後的倆尾巴,他甚至想開槍把對方引走,可是,又怕引來警察,暴露木匠的真實身份,仔細考慮了一會,老齊決定見機行事,兩個小尾巴,他還真的沒放在心上,他有把握在對方發現他之前干掉對方,要知道,他這快槍手可不是浪得虛名。
從明面轉到地下,老齊知道那是工作需要,可是,他總覺得不如起義那時候,可以跟敵人真刀明槍的干,哪像現在,簡直窩囊透頂,前怕狼後怕虎的,好在老齊是個堅定的革命者,一切行動听指揮。
一路上有驚無險地跟著木匠到了碼頭,可是,直到木匠平安無事上了船,老齊也沒看到那倆尾巴有任何動靜。
老齊有些迷惑,這倆尾巴難道不是尾巴,是自己走眼了,問題,那倆尾巴不像尋常的路人,這點他要是還看不出來,這些年可是白混了。
木匠上船後,那倆尾巴就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了。
老齊往回走,突然間就明白了,他認為的那倆尾巴很可能是另一撥保護木匠的同志。
這樣一想,老齊就釋然了,也能解釋通了,為什麼他認為的倆尾巴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老齊走後,上了船的小安喬裝的木匠借口有重要的東西忘在家里了,然後急匆匆下了船。
面對好心的船員,小安道了謝,對方讓他快點,晚了這船就開走了。
自己假扮木匠,童掌櫃看不出來,老齊也看不出來,小安有這個自信。
可是綜合各種反饋,從接到程大姐的指令到他假扮的木匠能平安上船,這說明,倆人都不是那個給敵人通風報信的內奸,否則,這內奸不會放棄這唯一的抓捕木匠的機會。
.裝扮成木匠同志的小安從童掌櫃的雜貨店門前經過到他平安上船,這麼長時間,完全給童掌櫃預留了通風報信的時間和機會,沒遇到敵人,這就說明了童老板是個極其可靠的同志,若是內奸,或者特務的話,肯定會給敵人通風報信,沒有一個內奸或特務會放棄這麼好的立功機會。
老齊也不是內奸。
老齊的機會跟童掌櫃的機會差不多,有的是給敵人通風報信的時間。
哪怕他倆都足不出戶,甚至還有別的聯系方式,甚或有秘密接頭的時間和地點,或者上門裝作顧客傳遞信息,這些都沒有,這從小安裝扮的木匠能平安上船即說明,倆人都不是內奸。
小安對自己的易容術很自信,雖然這試探的法子再稀松平常不過,可是,他深諳人性,假如童掌櫃和老齊是內奸的話,他倆肯定不會放過這唯一的機會,畢竟這樣的機會並不多,甚至很罕見。
得虧跟蹤老齊的漕幫的人沒有異動,否則,只怕早已死在老齊的槍下了。
離老齊幾十步遠,小安都能感覺到老齊的殺氣,那是一個真正的戰士身上爆發的殺氣,一般人感覺不到,但小安感覺得到。
童老板不是內奸。
老齊也不是。
兩人有的是通風報信的機會,有機會卻沒有給敵人報信,這已經排除倆人的嫌疑。
那麼,內奸就在剩下的三個人當中了。
呂培新,程大姐,雷再義。
三個人,可以排除程大姐。
程大姐要是叛徒或者是內奸,木匠早就被捕了,程大姐若是內奸,她有數不清的機會給敵人通風報信,程大姐不是內奸,那麼,剩下的倆人當中必有一人。
呂培新或者雷再義。
程大姐的臉色很不好看。
童掌櫃不是內奸,老齊也不是,這事本該是好事,值得高興,可是,童掌櫃不是內奸,老齊不是內奸,那麼,就說明余下的三人中間有內奸。
自己不是,那麼,內奸只能是盧培新或者是雷再義了。
當然,也有可能倆人都是內奸,不過,這樣的幾率很少,可以說微乎其微。
這兩人,無論誰是內奸,都不是程大姐所希望的。
可是,現實不以程大姐的意願轉移,經過小安的考查,已經排除了童掌櫃和老齊的嫌疑,那麼,呂培新和雷再義的嫌疑就大了。
“不管叛徒是誰,都要查出來,否則,對不起組織,對不起黨,也對不起木匠同志。”
程大姐斬釘截鐵地說道,在她心里,沒有什麼比黨的事業再重要了,任何人,哪怕是至親至愛的人,只要背叛了革命,背叛了黨,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到革命的一邊,黨的一邊。
“應該快有眉目了,這是最簡單的排除法,也最好用。”
小安的心中並沒有因為童掌櫃和老齊不是內奸而喜悅,他最痛心的是同志的背叛,雖然,他還不算完全意義上的同志,但事實上,小安已經是個合格的地下工作者了。
“唉.....”
程大姐長長地嘆了口氣,作為同甘共苦的革命同志,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曾經生死與共的同志背叛革命。此時的程大姐毫不懷疑,叛徒一定出在呂培新和雷再義兩個人之中。
呂培新,程大姐參加革命的領路人,認識他比認識她男人雷再禮還早。
雷再義,雷再禮的弟弟,程大姐的小叔子,被她視為親弟弟的親小叔子。
程大姐的男人雷再禮犧牲後,雷再義是程大姐婆家唯一的親人。
兩個人,無論是誰,程大姐都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可是,事實證明,兩人中必有一人是叛徒,這點不容置疑。
程大姐的心在滴血。
小安理解程大姐的痛苦,可是,程大姐的痛苦相比黨的事業,那就微不足道了,小安也相信,程大姐會過去這個坎。
“希望大姐配合好我,爭取明日揪出叛徒。”
程大姐點點頭,箭在弦上,哪怕她再不情願,但是現實不以她的意志轉移,一日不除掉這個內奸,她的生命也得不到保障,她之所以目前暫時安全,只是敵人還沒到下手的時機,否則,憑什麼只抓木匠不抓他們整個的交通站,顯然,敵人在放長線釣大魚,抓他們幾個小蝦米,還真的劃不來。
“謝謝你,小安兄弟。”
程大姐握住小安的手,眼眶里有晶瑩的淚珠閃動,若不是這小子,地下交通站危也。
小安握了一下程大姐的手,這時刻說什麼都是多余,揪出內奸,成了倆人的共識。
小安跟程大姐商量了一下接下來行動的細節,然後分開回了。
小安叫了輛黃包車,專門去了大新公司,看著已經打烊的大新公司,小安不緊不慢地敲響了木門。
隨著咚咚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聲音問道︰“誰呀?”
小安低聲說道︰“我找程大姐。”
木門開了,一個伙計模樣的人警惕地看著小安裝扮的木匠,愣了一下,他連忙把小安請到屋里。
這個叫小劉的交通員很吃驚,他知道對方是個大人物,從對方下船接回來之後就再也沒露過面,而他听說,這個代號木匠的同志已經回了內地,如今,木匠同志去而復返,又在這個時候登門,饒是他一個小小的交通員也知道,肯定有事,而且不是小事。
小劉關上門,緊張地問道︰“您有什麼事?”
店里就小劉和一個看鋪子的老頭,名義上的經理都不在,小劉又不敢稱呼木匠的代號,只好以您相稱。
“盧經理他們都不在?”
因為木匠突然被捕一事提醒了程大姐,經過和盧培新商量之後,盧培新就借口有重要事情,把其余的小組人員全部放了出去,以免被敵人一網打盡。
“都不在,說有什麼重要事情,今晚不回來了。”
“那好吧,你給他帶個口信,明日早上十點在一號碼頭踫面,組織有最新指示。”
“明日早上十點在一號碼頭踫面,沒錯吧?”
小劉復述了一遍。
“沒錯。”
然後,小安裝扮的木匠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只要把這信息傳達到,接下來還是老套路,就看內奸上不上鉤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小劉當然不敢耽誤,他立馬穿戴整齊出門,借口都已經想好了,就是突然肚子疼,要找呂大夫給看看。
呂培新對外的職業是外科大夫,診所在離大新公司隔一條街的皇後大道上。
深夜看到小劉,呂培新知道,肯定有事,而且還不小。
得知木匠提出來要明日十點一號碼頭踫面,呂培新愣了一下,木匠不是走了麼,怎麼還會約他明日在一號碼頭踫面,可是,小劉顯然不會說瞎話,沒必要。
木匠可能有事耽誤了,這是呂培新的想法。
“好了,這事我知道了,你回吧。”
呂培新打了個哈欠,看看表,已經十二點了,不過還好,離天明早著呢。
小劉都走到門口了,卻被呂培新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