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燼騎士的聲音直墜地里,下沉了半寸——他們的音波攻擊不再向外,而是向內防御貼在骨頭里一般。
第三次撥時,星落收了手。他看見︰對面的人並不依賴歌者巨像;巨像是利器,不是支柱。支柱在他們胸口里,在音樂的節拍里。遠處或是更遠的地方有著一群擁有歌者力量的人正在覺醒,他知道即使出手打敗他們,還會有更多的人站出來,他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研究下這新誕生的力量,這種融合了信仰、歌聲、信念與某種音樂技巧的術。
“我明白了。”他從懷里掏出了另一個親手煉制的銀鈴,套在了小黑的另一只角上。
這不是軍隊對軍隊,這是聲音力量的對決。
他在腦海里給自己列出五行字︰
破他們,不在破像;在于破——井錨),線鹽、面、燈),歌拍),律章),人名)。
他第一個決定,退到左側,守住中間,他的移動也代表著攻擊點的改變。
他可以贏下這個上午,但贏不了這個時代,他知道歌者力量既然已經開發出來,後續就會有人前僕後繼地走上這條路,這是大勢所趨。他沒有喊,他只是把鈴鐺一撥——中軍如山,左翼抽身,不再戀戰。
“追?”伊利奧問。
“不追。”賽勒斯搖頭,“我們如今不是他的對手,強行追擊不僅會全軍覆沒,有可能咱們這些掌握了歌者力量的人斷了傳承。。”
“把他剛才使用的力量拿來借鑒?”伊利奧眨眼。
“借來干嘛?”卡洛恩哼,“他剛才用的是和巨龍合作,我們又沒有龍,我們有我們的。光明神會指引我們。”
風再起,巨像沒有重塑成原樣;它以陰影的方式消散在七指野的空氣里,像一串串看不清的細刀。側翼撕裂已成事實︰星落盟軍左翼被迫向中軍靠攏,供給線暴露了出來。
塞琳,瑪拉的人沿“七指溝”的邊安排了一隊人馬,他們身體內的能量像是小燈一盞接一盞點過去,像在土里縫一道細金縫。
“奪取它們的路。”賽勒斯的聲音很輕,卻像把戰局按在了地上。
撕裂的一端,一名剛受痕不久的年輕人倒下了。他倒得恰到好處︰沒有壓斷旁人的拍,也沒有拖慢整體的歌。他把自己的披風往井邊一甩,披風袖口的燈芯在地上蹭了一下,亮了。
“名字——”瑪拉趕到時問。
“……德里克。”他笑,牙齒上全是血,“記得我在第七溝……的第三塊白石邊上唱過……”
“記下了。”瑪拉握住他手,把他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氣散,聲音還殘在空氣中。羊皮卷上多了一條細字︰“德里克——第七溝第三白石;死後燈明三日。”
夜里,廣場點了很多燈。沒有凱旋,只有讀名。瓦勒里安一字一頓,讀每個人的出生、受痕日、唱過的曲、守過的井、倒下的地方。讀完一人,燈似乎便穩了一分,這種新的力量之前沒有人嘗試過,如今具有許多神奇之處。
“每死一人,余者再穩一拍。”
灰碑下,有新刻的一句補注︰“穩拍,不等于不痛。”
星落立在七指野的掌心位置,看西邊蒼穹的火燒雲。顏色並不好看,像是被戰場的硝煙磨成鐵紅。他想起被自己擊敗的那些半神血脈軍團,想起他們在神輝黯淡時的惶恐,一群久居高位,最怕從高處掉下去的紈褲子弟。
而眼前這些光明余燼騎士,多半出身泥里,骨頭里都是刻著苦難。你把他們打到地上,他們就在地上唱硬;你把他們往天上挑起來,他們就讓聲音在天空中響起——讓天變成屋頂,能擋風雨。
“將軍?”副官輕聲。
星落收回視線,遞過去一張他剛寫好的羊皮紙︰“告訴蘭蒂斯,不要再對著影出手。看井、看線、看章、看名。他們把鎮子編成祭儀,把時間編成了律法,把人編進拍里。從來時路開始唱,這是詳細的解釋你讓他好好研究下。”
“現在撤嗎?”
“退一步。讓他們以為我們害怕了。”星落輕輕敲了下小黑,回陣,披風下的光安安靜靜,“告訴諸軍︰以後見燈先熄燈,見白石先挪白石,見歌先造更大的風。我們不必贏他們的心;我們只需要讓他們听不見自己。”
他在龍角上指尖輕輕一敲︰一、二、三、四。
“這不是軍團。”
“這是意志。”
副官不由自主跟著數了一遍拍。數到四時,他忽然抬眼︰這拍子,真難打啊。
折柳渡的水線在夜里緩緩漲高,七指野的燈一盞連一盞,像有人在大地上縫了一條長長的亮線。遠處的城鎮接連傳來低歌,不再求神降,一種新的力量悄然誕生——
礦洞里的人邊鑿邊唱;
鹽井邊的人邊挑邊唱;
童唱坊的孩子打著瞌睡也在吸四吐四;
被焚過的廣場邊立起灰碑,碑前必有一盞小燈,燈下必有一張小紙,紙上寫著名。
“潮起了。”瑪拉在瓦爾恩的城門上說。
“潮不是海。”賽勒斯答,“潮是我們自己呼吸連成一片的力量。”
瓦勒里安把手按在城門心的鐵釘上︰“外恩不繼,內火自明。”
卡洛恩木腿在門檻上“篤”了一下,像給這句老話釘在大家的心中。
塞琳把斷刃背上,抬手理了理那面有些暗淡的軍旗。
伊利奧站在她側後,肩頭的小燈乖乖立正,他在心里把今天的拍又數了一遍,從一到四,從四到一,這些燈不是某種火屬性魔法,而是他們心中的信仰和信念,凝聚而成的能量之燈。在夜晚也可照明,但是沒有火焰的灼燒感,卻更加明亮,也不會被風元素干擾。
光明並未更亮,可變得更穩了。
夜風並未變小,卻在吹過這群人的時候變得更加柔和了。
他們把失敗當作賜福,把死者當作探索力量的先驅者,借用前輩們的經驗,讓力量變得更加強大。
潮聲不是海的聲音,是這些歌者胸腔在黑夜里因為相互靠近取暖,一起吸、一起吐發出的共鳴。
一面名為“余燼”的旗,一套由“人—歌—血—骨”織成的力量,一次把側翼撕裂的戰場實驗,以及一個對手在風里傳出的一句話——
這不是軍團,這是意志。
聖城地底的典儀室第三次翻修。舊時寫著“人—歌—血—骨”的石壁,被瓦勒里安用鐵釘又加了一行︰“律。”
他把權杖橫放案上,露出一只包著黑布的長匣。匣蓋揭開,里面躺著三件古物︰一只裂口的銀環、一枚燒得發烏的天平墜、一段灰白如骨的燈芯。
“名字。”他指著銀環,“聖裁輪——不是用來戴在頭上,是用來約束拍子、約束信仰之火。”
“這個。”他捏起天平墜,“白灰秤——不是稱物,是稱願與罪。誰上陣,先上秤。”
“最後。”他把那截燈芯按回匣里,“骨燈——把燈裝到骨里。燈在,人就可以作為歌者力量的律。”
瑪拉低聲誦讀記錄,修伯特立旁邊抄篆。賽勒斯站得筆直,胸口聖痕在明暗之間一縮一放,像一只安靜呼吸的小獸。伊利奧站在後排,听到“骨燈”兩字時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似乎空空的,像為某物留出了位置。
新的力量誕生,歌者的力量,從此這個異世大陸又多了一種可以左右戰局的力量,雖然是剛剛形成,但是威力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