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許久,吳碩還僵硬地握著手機,站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一股極其荒謬和憋屈的感覺涌上心頭。
範有亮自首了?
他們這幾天在谷山承受的所有壓力、遭遇的所有白眼、付出的所有努力……瞬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們就像一群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被幕後之人耍得團團轉。
李仕山是沒事了,可他們被人當猴耍的感覺,讓吳碩胸口一陣發悶。
上級讓撤出的命令必須執行。
他強打起精神,走出房間,向隊員們宣布了撤離的決定。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復雜莫名。
有的是一臉解脫,有的是難以置信,但更多的人感覺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窩火。
所有人默默起身,回到房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個讓他們倍感挫折的地方。
兩個小時後,當調查組的人即將走出谷山賓館大門時,賓館的經理,一個面帶職業性微笑卻眼神冷淡的中年男人,攔住了他們。
“吳組長,請留步。”經理遞過來一張打印清晰的賬單,“這是貴組這幾日包下我們賓館一整層樓以及產生的相關費用,請您過目簽字。”
吳碩接過賬單,目光掃到最下方的總金額時,眼皮猛地一跳——那數字遠超出他的預期。
“怎麼這麼多?”他忍不住皺眉問道。
經理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吳組長,我們是按市場協議價計算的,所有費用明細都列在上面,童叟無欺。
“怎麼,省里來的領導,還想賴我們這小賓館的賬不成?”
吳碩頓時語塞,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知道,這是谷山故意為之。
若是案子辦成了,這點超標的辦案經費或許還能解釋、報銷,但現在……
他仿佛已經預見到回去後,拿著這張巨額賬單向莊局長匯報時,對方那難堪的臉色和自己將要寫的那份冗長又尷尬的情況說明。
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鐵青著臉,在賬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
與此同時,保康市檢察院那棟肅穆的白色大樓內。
某處一間監管宿舍內,李仕山靜坐在床沿,閉目養神。
連續幾日的詢問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神色依舊平靜,但仍能看出有些許的疲憊。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幾下小心翼翼地敲門聲。
李仕山緩緩睜開眼的同時,門被推開,市檢察院檢察長曲長河臉上堆著略顯局促的笑容走了進來。
“李市長,打擾您休息了。”曲長河微微躬身,表現的姿態很低。
李仕山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看不出情緒的笑意︰“曲檢,您太客氣了。在您的地盤上,是我打擾您了才對。”
曲長河哪會听不出這話里的潛台詞,臉上笑容一僵,更是賠著萬分小心。
“哎喲,李市長,您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我這就是……過來請您,您可以離開了。”
听到“可以離開”這四個字,李仕山臉上並未露出任何預料之中的喜悅或輕松,身體甚至沒有動彈分毫。
事實上,從今天上午開始,檢查組的人就沒有過來,按照慣例把自己帶去詢問室。
整整一天都沒人來打擾,只有工作人員按時送飯過來。
這突然的變化,本身就傳遞了最明確的信號、
外面的局勢,已然生變。
李仕山沒有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曲長河,頗有意味的問道︰“調查組的人呢?他們不來做個交接?”
“眾目睽睽之下,把我帶走,又關了我這些天,現在連一個正式的交代都沒有,我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
曲長河心里叫苦不迭,臉上也只能擠出更苦的笑容。
他也是中午才接到下屬忐忑的匯報,得知省院那個莊遠行帶著他的一干人馬,悄無聲息地全部撤走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接到莊遠行的電話,說是“省里有緊急任務,必須立刻返回”。
掛斷電話,曲長河在心里把莊遠行所有女性親屬都親切的問候了一遍。
這王八犢子,分明是眼見事不可為,又拉不下臉來面對李仕山。
他干脆一走了之,把這最尷尬的“送神”爛攤子甩給了自己這個市院的檢察長。
可曲長河能有什麼辦法?
對方是省里來的,級別更高,而且人已經走了。
這口悶氣,他也只能自己硬生生咽下去,還得賠著笑臉來收拾殘局。
“李市長,您消消氣。”曲長河苦著臉走到李仕山身邊,說道︰“調查組臨時有任務離開了,我這不是代表檢察院向您賠個不是,還望您......”
李仕山也沒有為難曲長河,他知道曲長河在此事中的尷尬位置。
同為體制內同僚,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點到即止即可,無需過分為難。
于是,李仕山終是緩緩站起身,沒再說什麼。
在曲長河的親自陪同下,他換回了來時的那身西裝,仔細清點並收好了所有個人物品,又在相關文件上簽了字。
做完這一切,他才在曲長河略松了口氣的陪伴下,緩步走出反貪局的大門。
樓前,一輛黑色的奧迪a6靜候著,那言面帶微笑看著李仕山。
市委副書記親自來接,這排面足夠大。
“仕山,辛苦了。”那言迎上前,用力握了握李仕山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上車前,那言的秘書快步上前,手里拿著幾片翠綠的柚子葉,沾了沾一旁準備好的清水,就要遞給李仕山。
李仕山一愣,隨即明白這是要用柚子葉水拂身,洗去晦氣。
他不由地失笑,擺手道︰“咱們可是黨員,不興搞封建迷信這一套。”
那言卻態度堅決,語氣不容置疑︰“規矩是規矩,老傳統也得講。听我的,去去晦氣,圖個心安。”
他目光掃過一旁站著的檢察長,意有所指地加了句,“這兒待久了,總得沾點晦氣。”
市檢察長臉上頓時一陣青白交錯,嘴角抽搐著愣是沒敢接話。
李仕山見推辭不過,只得接過柚子葉,象征性地在肩頭和身前拂了拂。
葉片上的清水帶著淡淡清香,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