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
李仕山也不知道自己待的地方是叫詢問室還是審訊室,審訊者遲遲沒有出現,更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人在一個密閉的房間,沒有時鐘、也沒有任何參照物,對時間的感知會比實際時間更長。
特別是在無事可做的情況下,人的內心會無比煎熬。
這是審訊中經典的心理戰術。
用寂靜和未知催生焦慮,在孤獨的等待中讓嫌疑人內心的防線自我松動,直至煩躁不安。
在達到臨界點的時候,他們才會出現。
清楚套路的李仕山,當然有應對之法。
那就是在心里琢磨閑事。
這個時候可不是思考正經事情的時候。
那只能消耗自己的精力,反而不利于之後的詢問。
哎呀~這個椅子還是太硬,坐的屁股有些疼。
也不知道這麼坐下去,會不會得痔瘡。
上輩子,第一次犯痔瘡是三十幾歲來著?
怎麼有點記不清楚了。
李仕山這副老神在在、仿佛在自家書房打盹的模樣,一絲不差地落入了隔壁監控室的兩人眼中。
莊遠行捏了捏發脹的眉心,他發覺李仕山比預想的要難對付太多。
“不行,‘晾著他’這招沒用。他的心理防線比我們想的要堅固得多。老石,你們開始吧。”
“是。”石磊應了一聲,轉身出門。
沒過多久,詢問室的門終于被推開,打破了凝固許久的寂靜。
石磊帶著那位年輕檢察官趙浩大步走了進來。
他們在審訊桌後坐下,文件夾被放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李副市長,久等了。”石磊開口,聲音听不出任何情緒。
“我是省反貪局偵查一處的石磊,這位是我的同事,趙浩。”
李仕山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微微頷首︰“你們好。”
石磊沒有立刻切入正題,而是仿佛閑聊般提起︰“之前听你說,早年掛職時也接受過檢察院的調查?能具體說說嗎?”
經典的閑聊開局模式。
從對方相對不設防的過往經歷入手,降低其警覺性,並從中尋找可供利用的破綻或心理弱點。
石磊通過幾個小時的觀察發現,李仕山似乎是一個表現欲極強的人。
這對辦案也非常有好處。
有道是︰言多必失。
他說的越多,對自己這方越有利。
最怕的就是沉默寡言之人,問什麼都不說,那就是非常煎熬雙方的拉鋸戰。
李仕山听到這話石磊開始詢問起自己的過去,心里一樂,“果然上鉤了,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他面上不動聲色,甚至向後放松地靠了靠,盡管椅子並不舒服。
“既然石處長有興趣,那就說說。那還是我在雙龍鄉的時候……”
李仕山簡明扼要地講述了當年在黃嵐縣被反貪局秘密帶走、非法訊問、嚴刑逼供要求認罪,最終又被無罪釋放的經歷。
但他巧妙地隱去了背後的復雜因果,只突出了過程的凶險和自己的“無辜”。
“那後來呢?非法拘禁您的那些辦案人員呢?”年輕的趙浩忍不住追問,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石磊瞥了趙浩一眼,雖覺得他沉不住氣,但並未阻止,因為他自己也挺想知道結果的。
“他們啊……”李仕山拖長了聲調,微微一笑,吐出兩個字,“死了。”
“什麼?!”兩人同時一驚。
“跳樓自殺了。”李仕山補充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畏罪自殺?”趙浩脫口而出。
“也有可能……”李仕山目光掃過兩人,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是被人滅口。”
“這怎麼可能!”趙浩驚愕的聲音都提高了不少,
李仕山依舊保持著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不信?可以去查查。沒記錯的話,是01年,安江市黃嵐縣的事。”
他看著趙浩陰晴不定的臉色,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輕聲說道︰“也不知道這次,又是誰在想方設法地誣陷我。上次抓我,死了兩個,這次就不知道……”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卻在石磊和趙浩兩人身上慢悠悠地轉了一圈。
“誰誣陷你了!”趙浩像是被針扎了一樣,激動地猛地站起身,臉色漲得通紅。
“坐下!”石磊低喝一聲,用力拉了下趙浩的胳膊。
他此刻的臉色也相當難看。
他終于反應過來,李仕山哪里是在被動回憶,分明是借力打力,不僅講述了一段充滿警告意味的往事,更是在含蓄地進行心理威懾。
他還順帶拐彎抹角的詛咒自己一把。
這個李仕山,太狡猾了。
自己試圖用閑聊降低他的防備,卻反而落入了他的節奏,被他牽著鼻子走。
絕不能繼續這個話題了!
石磊重重地咳嗽一聲,猛地翻開桌上的卷宗,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強行將對話拉回正軌,語氣也變得冷硬起來。
“李市長,我們還是談正事吧。關于你涉嫌收受賄賂的問題,是你自己主動交代,還是由我們來向你說明?”
李仕山見目的已達到,便也見好就收,不再糾纏過去。
這顆暗示的種子已經種下,只需靜待它在某些人心里悄悄發芽。
他平靜地回視石磊,語氣淡然︰“你說我受賄?證據呢?”
這句話石磊听過太多次了,幾乎成了每一個問題官員的標準起手式。
他自信地笑了笑,感覺節奏又回到了自己掌控中。
“李市長,每一個抱著僥幸心理坐在這里的干部,一開始都會說這句話。”
“但這往往是他們錯過坦白從寬的最後機會。”
“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們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怎麼可能請你到這里來?”
石磊的語言帶著居高臨下的壓迫力。
然而李仕山絲毫不為所動,重復道︰“我要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