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山微微頷首,看著陳山河眼中流露出贊許。
這簡陋的三間瓦房,在陳山河手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充滿了務實和希望的氣息,遠比某些豪華辦公樓更讓他感到踏實。
“坐下說。”
李仕山在爐子旁一張磨得發亮的木椅上坐下,示意陳山河也坐,“這半年,辛苦了。你這里還有哪些難處?鄉親們最盼著解決什麼?”
爐火 啪作響,映照著陳山河紅彤彤的臉龐。
他眼神明亮,沒了初來時的迷茫和局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扎根鄉村後的沉穩和干練。
他沒有客套,語速平穩地開始匯報起來。
“書記,路是基礎,現在修的是通往山後那片草場的主路,開春後能通,就能解決羊群放牧和草料運輸的大問題。”
“羊圈是第一步,我們跟縣畜牧局聯系了,引進了適合咱們山地的絨山羊品種,技術員定期來指導,目前勢頭不錯,村民入股積極性挺高。”
他頓了頓,眉頭微蹙︰“難處主要還有幾個︰一是水源。”
“現在村里就一口老井,旱季吃水緊張,水質也一般,得想辦法引山泉或者打深井。”
“二是電。雖然裝了路燈,但村里的電網老舊,負荷一大就跳閘,影響羊場設備使用。”
“三是村小學。就一個老教師撐著,條件太差,留不住老師,娃娃們讀書難……”
陳山河條理清晰,問題抓得準,解決方案也有初步想法,顯然是扎扎實實摸清了底數。
李仕山靜靜地听著,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節奏。
等陳山河說完,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轉頭看向一直安靜記錄的秘書肖同將。
“都記下了?”
“書記,都記下了。”肖同將立刻合上筆記本,聲音清晰。
“好,”李仕山微微頷首,聲音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說道︰“水源問題,聯系水利局,讓他們一周內派技術組來實地勘測,拿出可行方案和預算。”
“電網改造,讓供電局列入本年度農網升級計劃,優先解決張家坳。”
“村小學的事,對接教育局,一是解決師資,看能否納入‘特崗計劃’或安排輪崗教師,二是協調資金,盡快改善校舍條件。”
肖同將飛快地應道︰“明白,書記,回去立刻協調落實,定期向您匯報進展!”
干脆利落,三言兩語,困擾張家坳多年的幾大難題,似乎就有了解決的曙光。
陳山河听得心頭一熱。
他現在非常清楚,想要申請資金有多麼難。
他知道,如今李仕山這位縣委書記“金口”一開,事情就成了。
然而,李仕山接下來的話,卻讓陳山河臉上的熱意瞬間凝固。
“山河,”李仕山看著他,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你收拾一下東西,跟我回縣里吧。”
“啊?”陳山河愣住了,以為自己听錯了,“書記,這……這路還沒修完呢!羊圈那邊開春還要擴欄,引水的方案還沒定……”
李仕山臉上浮現出那種陳山河熟悉的、帶著點高深莫測的笑意。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還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的景色,“路,是修不完的。張家坳的路要修,谷山縣的路更多。會有人接替你的工作,把這里的事情做好。你......”
李仕山轉過身,目光鎖定陳山河,“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陳山河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緊,一時語塞。
他這半年,是真的把全部身心、所有的熱忱和汗水,都毫無保留地潑灑在了張家坳這片貧瘠又堅韌的土地上。
這里的每一道山梁、每一條溝壑、每一戶透著煙火氣的院落,甚至栓子叔家羊圈里那幾只剛安頓好的種羊,都仿佛融進了他的骨血里。
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
現在突然讓他離開,真的有些不願意。
李仕山看出了他眼中的復雜,但並未過多解釋。
駐村鍍金,積累硬邦邦的基層履歷,這本就是計劃中的第一步,不可能讓他長久地釘在這里。
他和陳建新早就推敲過陳山河在谷山這兩年的路徑。
先是駐村書記,然後在去法院,再到檢察院,最後是紀委。
兩年時間,要把政法和紀檢系統最核心的環節都輪轉一遍。
這是在為陳山河未來鋪就一條堅實而寬廣的跑道。
這些深層次的布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沈峰見氣氛微凝,立刻笑著打圓場,拍了拍陳山河的胳膊。
“山河同志,先服從組織安排!具體的,等回了縣里,我再跟你細說。書記的安排,總歸是為你好。”
回到縣里,陳山河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李仕山就拎著那份暫時命名為《谷山警鐘》反腐教育片母帶,帶著陳山河踏上了征程。
這次的旅程先市里,後省里,最後再到燕京。
這一路,對陳山河而言,不啻于打開了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一個與他熟悉的泥土地和卷宗截然不同的、由人脈、能量與無形規則構築的世界。
在市里,市委書記親自接待,看完樣片後,贊賞之情溢于言表。
洪華拍著李仕山的肩膀連說“為全市反腐倡廉工作樹立了新標桿”,席間談笑風生,態度親近得像是對待自家兄弟。
在省城,規格更高。
省委書記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專門听取了李仕山的匯報並觀看了關鍵片段。
這位封疆大吏看完後,沉默良久,最終只說了兩個字︰“很好。”
但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含量卻不一般。
臨別時,項成儒主動與李仕山握手的時間明顯長于旁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期許。
省紀委、省委組織部的幾位實權領導更是作陪,言語間對李仕山這位年輕縣委書記的稱呼,透著一種熟稔的親切。
然而,這一切的震撼,在踏入燕京那座莊嚴肅穆的大院、走進林國梁副書記那間寬大卻並不奢華的辦公室時,達到了頂點。
陳山河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