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條原本泥濘不堪、連驢車都難行的爛泥路,路基明顯被拓寬夯實了,雖然雪厚,但能看出平整的輪廓。
路兩旁,豎著十幾根嶄新的木頭桿子,頂端掛著簡易的太陽能路燈。
幾處破敗倒塌的院牆,也明顯被修葺過,雖然簡陋,卻顯得齊整了許多。
車子在村口停下。
剛推開車門,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粒子撲面而來。
李仕山眯起眼,正想找人問問陳山河在哪,就見一個裹著厚棉襖、臉蛋凍得通紅的小男孩從旁邊院子里竄出來,好奇地看著他們。
“娃兒,知道陳山河在哪嗎?”沈峰蹲下身,和氣地問。
“你是說山河叔叔嗎?”小男孩眨巴著大眼楮,毫不猶豫地指向村子後頭靠山的一戶人家︰“他在栓子叔家修羊圈哩!”
說完,他撒開腿就在前面帶路,“我帶你們去!”
跟著蹦蹦跳跳的小向導,踩著嘎吱作響的積雪,穿過安靜卻透著生氣的村落,李仕山和沈峰來到了村尾一戶人家。
還沒進院,就听見里面傳來“砰砰乓乓”的敲打聲,還有幾聲羊叫。
推開半掩的院門,眼前的景象讓李仕山腳步一頓。
不大的院子里,靠牆搭著一個半新的木架結構羊圈。
風雪中,一個穿著軍綠色舊棉大衣、頭上落滿雪花的身影,正半蹲在羊圈頂上,手里掄著一把錘子,用力地敲打著加固一根橫梁。
他動作熟練,帶著一股子莊稼漢的利落勁兒,棉大衣的下擺和褲腿上沾滿了泥雪和草屑。
羊圈底下,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正仰著頭,扶著梯子,嘴里不停說著︰“小陳書記,您小心點!慢點!這點活計俺自己來就行!”
旁邊還有幾個村民在幫忙遞工具、搬木料,氣氛熱火朝天。
“栓子叔,沒事!這活我熟!頂梁不加固好,大風雪來了頂不住!”
陳山河一邊干活一邊回應著,聲音洪亮中透著親切。
約莫又過去了幾分鐘,陳山河又重重敲了幾下,才滿意地停手,正準備扶著梯子下來。
就在這時,陳山河似乎感覺到什麼,下意識地看向院子門口。
他看到李仕山帶著兩人正沖著他笑。
此刻,在李仕山的視線里,原本陳山河白皙斯文的臉龐,如今被山風和嚴寒刻上了粗糙的痕跡,兩頰透著凍出的高原紅,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那身半舊的軍綠棉大衣裹在身上,沾滿了泥雪,袖口磨得發亮。
曾經握筆的手,此刻戴著露指頭的勞保手套,指關節粗大,手背上能看到幾道明顯的凍瘡裂口。
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隨即是巨大的驚喜。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從梯子上跳下來,但動作到一半又硬生生穩住,利索地爬下梯子,邊走邊飛快地抹了把臉上的雪水。
“山.....書記、沈縣長,你們怎麼來了。”陳山河聲音激動有點跑調。
風雪中,他走得很穩,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沒等李仕山回答,旁邊的栓子叔和幾個村民也圍了過來。
“哎喲!是縣里的大領導來了?”栓子叔搓著手,一臉憨厚又帶著敬畏。
“小陳書記可是幫了俺家大忙了!這羊圈,要不是陳書記帶著大伙兒幫忙,還幫俺聯系貸款買了這幾只種羊,俺家今年冬天可就難熬了!”
“是啊是啊!”旁邊一個幫忙的大嬸接口道︰“小陳書記沒架子,啥活兒都肯干!這大冷天的,還惦記著幫栓子家修圈,怕羊凍著!這樣的好干部,俺們張家坳以前可沒見過!”
“小陳書記幫俺家娃跑學校……”
“要不小是陳書記……”
李仕山听著村民們發自肺腑、樸實無華的稱贊,看著陳山河在風雪中那雖然狼狽卻挺拔如松的身影。
好友眉宇間也似乎褪去青澀。
如此的變化讓李仕山嘴角慢慢向上揚起,露出一個欣慰、溫暖的笑容。
李仕山沒有說話,只是走上前,在陳山河凍得通紅的、沾著泥雪和木屑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這一拍,勝過千言萬語。
兄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小了些。
半個小時後,陳山河引著李仕山和沈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位于村子中央的村委會兼黨支部。
那是三間低矮的瓦房,青磚灰瓦,牆皮斑駁,透著一股歲月的滄桑感,少說也有三四十年光景了。
然而,走近了看,卻讓人眼前一亮。
屋前的積雪被清掃得干干淨淨,露出平整的石板地。
窗戶玻璃擦得 亮,雖然木窗框老舊,卻不見一絲灰塵。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里面更是與陳山河此刻的形象形成了有趣的反差——屋子不大,卻異常整潔明亮。
白灰刷過的牆壁雖然簡陋,卻干干淨淨。
幾張老舊的辦公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角落里一個鐵皮爐子燒得正旺,散發出融融暖意,驅散了門外的嚴寒。
最顯眼的是牆上,一面鮮紅的黨旗旁,掛著一塊新做的制度欄。
上面用規整的字體寫著駐村工作職責、村務公開事項、黨員名單,還有幾張村里規劃的草圖,雖然筆觸略顯稚嫩,但條理清晰。
“書記,您看,地方是簡陋了點,不過收拾收拾,還挺像那麼回事吧?”
陳山河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臉上帶著點小得意,指著牆。
“多虧了縣委組織部撥的那筆黨建經費,專門用來修葺村級活動場所。”
“我們把這屋頂漏雨的地方補了,牆面粉刷了,門窗也拾掇了一下,又添置了點必要的家當。總算是像個戰斗堡壘的樣子了!”
李仕山饒有興致地踱步參觀。
他伸手摸了摸那燒得溫熱的爐壁,又仔細看了看牆上的規劃草圖,特別是在某處圈起來,旁邊寫著“集體羊場”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