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小河像條閃光的藍綢帶，繞著青石板橋彎彎曲曲地流。六歲的阿木蹲在岸邊，手指戳著水面，看一圈圈銀亮的波紋蕩開。河中央，穿紅肚兜的丫丫正像條小泥鰍似的游來游去，扎進水里再冒出來時，鼻尖還掛著水珠。
“阿木，下來呀！水暖暖的，像媽媽的懷抱！”丫丫抹了把臉，朝他揮揮手。
阿木往後縮了縮腳，涼鞋蹭著岸邊的青苔。他的腳趾頭蜷得緊緊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哼“我……我怕沉下去。”
“不會沉的！”丫丫嘩啦嘩啦游到岸邊，甩著濕漉漉的辮子，“我教你呀，先學憋氣，像小蛤蟆一樣鼓著腮幫子。”她深吸一口氣，把臉埋進水里，咕嘟咕嘟吐了一串泡泡。
阿木看著她光溜溜的胳膊在水里劃動，心里像有只小蟲子在爬。前幾天他偷偷試過，剛把腳伸進水里，就被涼颼颼的水流嚇得跳起來——他總覺得水里藏著會拽人腳踝的水草怪。
“阿木快來！”對岸傳來虎頭的吆喝。虎頭是村里最會游水的孩子，正站在一塊露出水面的大青石上，“我們比賽游到石橋底下，誰先到誰贏！”他話音剛落，就“撲通”跳進水里，濺起的水花像撒了把珍珠。
丫丫立刻追上去，兩條小腿蹬得飛快。水面上頓時綻開兩道白花花的水痕，像有人在藍綢帶上畫了銀線。
阿木的手心冒出了汗。他看見別的孩子都在水里撲騰，有的仰著漂像片荷葉，有的扎猛子像條小魚，連比他小的胖墩都敢抱著塊木板劃來劃去。
“我也想游。”他對著水面小聲說，水里的影子也跟著噘起嘴。
“想游就別怕水。”身後傳來王奶奶的聲音。王奶奶挎著竹籃剛洗完衣裳，藍布帕子搭在胳膊上，“當年我教你爹游水，他比你還膽小，抱著柳樹根哭了三天呢。”
阿木扭頭看她，眼楮亮晶晶的“奶奶，您能教我嗎？”
王奶奶放下竹籃，蹲下來捏捏他的耳朵“教你可以，但得听我的。今天先學‘跟水做朋友’，好不好？”她牽起阿木的手，把他帶到淺水區，“你看，水沒過腳脖子的時候，是不是涼涼的很舒服？”
阿木點點頭。河水漫過腳背，像有無數只小螞蟻在輕輕爬。
“再往走兩步。”王奶奶扶著他的胳膊，“別怕，奶奶在呢。”水慢慢沒過膝蓋，阿木的腿有點發顫，可王奶奶的手暖暖的，像塊曬過太陽的石頭。
“現在學憋氣。”王奶奶捧起一捧水，輕輕潑在他臉上，“先閉緊眼楮和嘴巴，像這樣——”她示範著把臉湊近水面，“鼻子別吸氣，就不會嗆著啦。”
阿木學著她的樣子，剛把臉湊過去，就被水波晃得慌，猛地抬起頭來“水會鑽進鼻孔里！”
“那是因為你太緊張啦。”王奶奶笑著摸摸他的頭，“你跟水說句話試試？”
“跟水說話？”阿木愣住了。
“是呀，”王奶奶指著蕩漾的水波，“你跟它說‘水呀水呀，輕輕的’，它就不會欺負你了。”
阿木半信半疑地對著水面小聲說“水呀水呀，輕輕的。”說完自己先笑了，覺得水里的影子也在笑。他鼓起勇氣，慢慢把臉貼進水面，這次真的沒嗆著，只覺得涼涼的水像軟綢子裹住了臉頰。
“真棒！”王奶奶拍手，“明天咱們學浮起來，像片葉子一樣漂在水上。”
可第二天一早，阿木還沒去找王奶奶，就被虎頭他們拉到了河邊。虎頭舉著個紅綢子扎的小旗子“今天比賽橫渡小河！誰不敢誰就是膽小鬼！”
丫丫拉著阿木的胳膊勸“你還沒學好呢，別去。”
阿木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看看虎頭他們挑釁的眼神，又看看河中央那塊大青石——昨天王奶奶說，等他學會游水，就帶他去石上摘酸棗。
“我敢！”阿木猛地甩掉涼鞋，“我也能游到對岸！”
他學著丫丫的樣子往水里一跳，冰涼的河水一下子漫過胸口，嚇得他手腳亂蹬。他想喊救命，可嘴巴一張，水就“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阿木！”丫丫嚇得趕緊往回游，想抓住他的胳膊。可阿木像條受驚的小魚，在水里撲騰得更厲害了，反而把丫丫也帶得東倒西歪。
“抓住木板！”虎頭大喊著扔過來一塊長木板。阿木胡亂抓住木板的一角，總算能把頭露出水面，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幾個孩子七手八腳把他拖上岸，阿木趴在草地上，胸口又酸又疼，像吞了顆燙石頭。丫丫蹲在他身邊，用帕子擦他臉上的水珠，眼圈紅紅的“都怪虎頭，非要比賽！”
虎頭撓著頭，不好意思地踢著腳下的石子“我沒想到他真敢跳……我爹說，游水得先學踩水，我還沒教他呢。”
“誰讓你教了？”王奶奶的聲音從橋上傳來。她手里還拎著剛摘的野菜，看見阿木濕漉漉的樣子，急忙走過來，“傻孩子，跟你說過要慢慢來，怎麼不听呢？”
阿木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草葉上“我想快點學會……他們都笑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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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你的人，是因為他們忘了自己當初怎麼嗆水的。”王奶奶脫下自己的藍布衫，披在阿木身上，“虎頭，你第一次游水時，是不是抱著我家的老南瓜漂了半天？”
虎頭的臉“騰”地紅了，胖墩在旁邊“噗嗤”笑出聲“我娘說，虎頭還被小魚啄了屁股呢！”
大家都笑起來，阿木也忍不住咧開嘴。陽光曬在藍布衫上，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暖和得像揣了個小太陽。
“來，奶奶再教你一招。”王奶奶拉著他重新走到淺水區，這次手里多了個葫蘆瓢，“你看，葫蘆能漂在水上，人也能。你把肚子像鼓一樣鼓起來，手腳輕輕劃，就像這樣——”她握著阿木的手，教他用手掌推水，“對，就像給小花澆水那樣，輕輕的，別太使勁。”
阿木跟著學，腳在水里慢慢蹬，手在水面輕輕劃。忽然間，他覺得身體好像輕了點，腳尖好像不用使勁踩地也能站住了。
“我好像……浮起來一點了！”他驚喜地喊。
“是呀，”王奶奶眼楮笑成了月牙，“水是有勁兒的，你對它溫柔，它就托著你；你跟它較勁，它就推你。這就是游水的秘訣呀。”
丫丫和虎頭也湊過來看，連胖墩都忍不住蹲在岸邊，學著阿木的樣子晃胳膊。河水在陽光下閃著碎金子似的光，把孩子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一串漂在水上的小鴨子。
過了好幾天，阿木每天都跟著王奶奶學游水。他不再怕水草纏腳，還敢用手摸摸滑溜溜的鵝卵石。這天傍晚，他竟然能抱著木板，慢慢游到河中央的大青石旁邊了。
“阿木真棒！”丫丫從石上摘了顆紅酸棗，扔給他，“等你再練練就不用木板啦。”
阿木把酸棗塞進嘴里，甜甜的汁水混著河水的清涼，在舌尖上跳舞。他看著夕陽把河水染成橘紅色，忽然明白王奶奶說的秘訣——原來不管學什麼，都像河水慢慢流一樣，不急不慌，才能走得遠呢。
虎頭在對岸喊他們回家吃飯，阿木揮揮手，抱著木板慢慢往回游。這次他沒著急，手腳輕輕劃著水，听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和河水“嘩啦嘩啦”的歌聲，像在合奏一首暖暖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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