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白熾燈突然閃爍了兩下，在操作台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
王磊握著移液槍的手頓了頓，看著新導師周正明用紅筆在實驗記錄上劃出大片刺眼的批注︰“數據誤差超過 0.01，重做。”
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推翻實驗結果，他後槽牙咬得發酸，卻只是低聲說了句 “好的”。
窗外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通風口，發出沙沙的輕響。
曾經，顧允希總會在這樣的時刻笑著說︰“數據波動是探索的勛章。” 可現在，周正明的皮鞋聲在走廊里響起時，所有人都會下意識挺直脊背 —— 這位新來的教授連實驗台標簽的傾斜角度，都要精確到五度。
“林敘，過來核對光譜數據。” 周正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正在整理試劑的林敘渾身一僵，玻璃瓶在金屬台面磕出清脆的聲響。
當他靠近電腦時，瞥見王磊和師姐李雯對視了一眼，兩人迅速移開的目光像兩根細刺，扎得他眼眶發燙。
項目被叫停時，團隊成員圍坐在會議室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顧允希摘下眼鏡揉眉心的動作，投影儀熄滅時突然陷入的黑暗，還有李雯小聲說 “我們等顧教授回來” 的承諾。
而現在，周正明帶來的新流程手冊攤在桌上，每一條加粗的黑體字都在宣告著︰這里不再是顧允希的實驗室。
“你的操作手法太隨意。” 周正明用激光筆指著林敘的實驗步驟，紅光在他顫抖的手背上晃動，“連基礎規範都做不好，怎麼參與核心研究？”
這句話讓整個實驗室陷入死寂，只有通風系統發出沉悶的嗡鳴。
林敘盯著自己在操作台投下的影子，發現它正隨著劇烈的心跳微微搖晃。
深夜的實驗室只剩林敘一人。他反復檢查著白天被否定的實驗數據，突然發現周正明要求的 “絕對精確” 在實際應用中會導致催化劑活性驟降。
這個發現讓他呼吸一滯，手指懸在發送鍵上猶豫許久，最終只是把文件保存進加密文件夾。
他想起顧允希說過 “科研需要尖銳的質疑”，可現在，連提出疑問的勇氣都被無形的壓力碾碎。
接下來的日子里，壓抑的氣氛愈發濃重。王磊在連續通宵重做實驗後，把咖啡杯重重砸在操作台上，濺出的褐色液體在新貼的操作規範上暈開；
李雯修改了十七版實驗報告，卻依舊沒能通過周正明的審核，她咬著嘴唇走出辦公室時，林敘听見她壓抑的抽氣聲。
每當這種時刻，團隊成員們總會下意識避開林敘的目光。
他們禮貌地分享試劑，在食堂遇見時點頭問好，可林敘清楚地感覺到，那些曾經熱烈討論學術的夜晚，那些互相鼓勵的擊掌，都隨著顧允希的離開消失了。
這種沉默的冷暴力，比任何指責都更讓他窒息。
第七天的晨會上，周正明將一份重組名單拍在桌上︰“從今天起，林敘負責輔助性工作。”
會議室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林敘盯著自己名字後面 “耗材管理” 的字樣，突然想起顧允希帶他加入團隊時，親手寫下的 “核心研究員” 頭餃。
王磊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卻在迎上周正明冰冷的目光後，又緩緩坐下。
“我會努力做好。” 林敘的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
散會後，他獨自留在會議室，看著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漏進來，在重組名單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
那些壓抑的情緒突然決堤，他抓起名單撕成碎片，紙片如雪片般落在顧允希曾經坐過的位置上。
窗外的秋風卷起落葉，拍打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林敘知道，這場沉默的風暴終將把他徹底吞噬。
或許，只有當他主動離開，這個千瘡百孔的團隊，才能有重新愈合的可能。
暮色給實驗室的玻璃窗鍍上一層灰藍，林敘正踮腳整理貨架頂層的耗材，背後突然傳來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響。
周正明雙手插兜站在陰影里，領帶夾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林敘，來我辦公室一趟。”
狹小的辦公室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味，周正明將保溫杯推過桌面，枸杞在熱水里沉沉浮浮。
“听說你發現了新的催化路徑？” 他指尖叩擊著桌面，節奏與林敘劇烈的心跳重合，“年輕人敢想是好事，當年顧允希……” 話音突然頓住，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剛來的時候，也像你一樣鋒芒畢露。”
林敘盯著杯口騰起的熱氣，喉嚨發緊。
他當然听說過，這個項目原本是周正明籌備多年的心血，卻因顧允希的加入被擱置。
此刻對方看似和藹的目光，像顯微鏡下的載玻片，將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放大檢視。
“下個月有個省級學術研討會。” 周正明轉動著鋼筆，筆尖在紙上劃出蜿蜒的痕跡，“我打算讓你代表團隊做匯報。”
這句話讓林敘猛地抬頭，卻撞見對方鏡片後閃爍的精光，“畢竟，你是顧教授最看好的學生。”
窗外的風聲突然變得尖銳，撞得百葉窗 作響。林敘想起王磊熬紅的雙眼，李雯被退回的實驗報告，還有團隊成員刻意回避的眼神。
現在周正明輕飄飄一句話，就要他站到聚光燈下 —— 這究竟是機會，還是更深的陷阱？
“我…… 我恐怕做不好。” 他攥緊膝蓋上的雙手，指節泛白。
“年輕人不要妄自菲薄。” 周正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大得讓他微微前傾，“要是連這點壓力都扛不住，怎麼接下顧教授的衣缽？”
這句話像根刺扎進心口，林敘突然明白，這根本不是鼓勵，而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 成功了，是周正明用人有方；失敗了，他就成了耽誤項目的罪人。
離開辦公室時，走廊的感應燈忽明忽暗。林敘摸著口袋里皺巴巴的重組名單，想起王磊今天搬實驗器材時故意錯開的手。
他終于讀懂周正明的算計︰用外界的目光逼他主動退場，既能清理 “麻煩”，又能震懾整個團隊。
深秋的夜風卷起落葉拍打在窗上，林敘站在實驗室門口，望著操作台上整齊排列的試劑瓶。
那些曾讓他熱血沸騰的儀器，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他知道，這場無聲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他，早已被逼到無處可退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