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條形的紅木會議桌兩端,一端坐著老約翰。他那張常年掛著幾分倨傲笑意的臉,此刻像是被寒霜凍住,眼角的皺紋因暴怒而擠成一團,渾濁的眼球里布滿了血絲,死死盯著桌對面站著的十幾個人。他右手攥著的黃銅鋼筆,因為用力過猛,指節泛白,筆桿在他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一群廢物!全都是廢物!”
老約翰的怒吼如同驚雷般在會議室里炸開,震得牆壁上掛著的那幅描繪港口風光的油畫都微微晃動。他猛地將手里的一份報告摔在桌子上,紙張“啪”地一聲彈起,又散落開來,上面用紅筆圈出的名字,正是昨夜被清剿的中高層名單。
“我們那麼多人,一夜之間被人一鍋端了!你們居然現在才告訴我!”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還他媽是死神組織干的!唐峰那個雜碎!”
老約翰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咖啡杯被震得搖晃起來,褐色的液體濺出杯口,在光滑的木桌上留下難看的污漬。“人家現在估計都已經坐船回到龍國,或者縮回他們那個狗屁死神總部了!你們才慢悠悠地查出來是對方做的!我養你們這群人,是讓你們吃干飯的嗎?!”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站在桌對面的十幾個人,一個個都低垂著頭,眼神躲閃,沒人敢與老約翰對視。他們有的是昨夜僥幸躲過一劫的小頭目,有的是負責情報搜集的中層干事,還有幾個是臨時被老約翰從各個分部叫過來的老人。此刻,他們臉上都掛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愧疚,仿佛真的為自己的失職而自責不已。
但如果有人能看穿他們低垂的眼瞼,看到他們眼底深處的情緒,恐怕會驚掉下巴——那里沒有憤怒,沒有愧疚,反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竊喜,甚至是松了口氣的輕松。
站在最左邊的一個瘦高個男人,名叫巴倫,他原本是“禿鷲”手下的一個小組長。“禿鷲”是老約翰手下掌管碼頭貨運的核心頭目之一,為人刻薄,對下屬向來呼來喝去,巴倫在他手下忍了快十年,眼看晉升無望,心里早就憋著一股火。昨夜“禿鷲”被清剿的消息傳來時,他表面上驚慌失措,暗地里卻差點笑出聲——頂頭上司沒了,他這個跟著“禿鷲”多年、熟悉碼頭業務的老人,無疑是填補空缺的最佳人選。此刻听著老約翰的怒吼,他低著頭,手指卻在背後悄悄攥了攥拳,心里甚至默默說了句︰“多謝死神組織。”
挨著巴倫的是個中年女人,名叫甦菲,負責組織的財務審計。她的頂頭上司正是昨夜漏網的霍金斯。霍金斯為人貪婪,又極好面子,平日里總把甦菲當成使喚丫頭,不僅搶過她的功勞,還時常克扣她的獎金。甦菲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十二年,早就盼著霍金斯出事。現在霍金斯雖然跑了,但老約翰肯定對他徹底失去了信任,只要霍金斯不敢回來,財務主管這個位置,她未必沒有機會爭一爭。想到這里,她垂著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揚了揚,又迅速壓了下去。
還有幾個年紀稍大的老人,他們在組織里待了十幾年,資歷夠深,能力也有,但因為上面一直被那些老資格的頭目佔著位置,始終只能在中層徘徊。昨夜的清剿,雖然讓組織元氣大傷,卻也像是一把巨斧,劈開了他們頭頂那層看不見的天花板。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倒了,他們這些“老人”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他們低著頭,任由老約翰的怒火傾瀉在他們身上,心里卻各有各的盤算。甚至有人在想,死神組織這一手干得真漂亮,要是靠他們自己熬,恐怕再等十幾年,也未必能爬到那些位置。
老約翰罵了足足有十分鐘,嗓子都喊啞了,才漸漸停了下來。他喘著粗氣,目光掃過面前這一群“噤若寒蟬”的下屬,原本赤紅的眼神里,慢慢浮現出一絲疲憊和了然。
剛才那一陣暴怒,一半是真的憤怒——被唐風擺了一道,損失了這麼多心腹,換誰都得氣炸;另一半,也是做給這些人看的,是想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沒老,還能鎮住場子。
但罵過之後,他心里也清楚,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更不是清理門戶的時候。
那些真正能辦事、他最信任的中高層,一夜之間被死神組織清剿了大半。剩下的幾個,要麼像霍金斯一樣嚇破了膽,躲起來不敢露面;要麼像“禿鷲”一樣,已經成了尸體。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些人,雖然能力未必頂尖,心思也未必純粹,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組織里待了十幾年的老人,熟悉組織的運作,手里多少都掌握著一些實權或人脈。
這是他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批可用之人了。
如果現在因為憤怒而嚴懲他們,甚至把他們也清除掉,那他的組織就真的成了一個空殼子,連日常運轉都維持不了。到時候不用死神組織再來打,他自己就得先垮掉。
想到這里,老約翰心里不由得深深嘆息了一聲。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經涼了的咖啡,猛灌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他看著眼前這群低著頭、各懷心思的下屬,第一次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奈。
“都抬起頭吧。”老約翰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事已至此,再罵你們也沒用。”
十幾個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眼神里依舊帶著幾分惶恐,只是那眼底深處的竊喜,已經被他們悄悄藏得更深了。
會議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與剛才不同。老約翰的話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每個人的心湖。他們知道,老約翰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組織恐怕要掀起一場大風暴了。
但他們更多的,還是在琢磨著自己的前途。老約翰需要人辦事,需要人填補那些空缺的位置,而他們,就是最佳的人選。
老約翰看著他們各異的神色,心里跟明鏡似的。他知道,這些人現在腦子里想的,恐怕全是如何上位,如何奪權。但他別無選擇。
“從今天起,”老約翰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巴倫,你暫時接管碼頭貨運的事務,給我把那邊穩住。”
巴倫猛地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狂喜,連忙躬身應道︰“是!老板!我一定辦好!”
“甦菲,你暫時負責財務部門的日常運轉,霍金斯那邊……不用等他回來了。”
甦菲也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請老板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老約翰一個個點著名字,將那些空缺的位置臨時分配下去。會議室里的氣氛,漸漸從之前的壓抑,變成了一種微妙的興奮和緊張。
老約翰看著這一切,心里沒有絲毫輕松。他知道,這些人未必可靠,用他們,無異于飲鴆止渴。但他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死神組織……”他在心里再次默念,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你們這招釜底抽薪,確實夠狠。但游戲,還沒結束。”
“你們還在這里坐著干什麼?!”
“行了,別嘀咕了。”巴倫拍了拍手,“該去碼頭的去碼頭,該去查街道的查街道,按老規矩,帶足人手,動靜搞大一點,讓他能看到就行。找不到是正常,找到了……那才是見了鬼。”
眾人紛紛點頭,各自散去,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街道盡頭。
會議室里,只剩下老約翰一個人。
他盯著空蕩蕩的門口,胸口的怒火還沒完全平息,卻又被一股無力感慢慢覆蓋。他走到辦公桌旁,拿起那部黑色的加密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最終還是按下了一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三聲才被接通,那頭傳來一個平淡得沒有起伏的聲音︰“什麼事。”
老約翰深吸一口氣,放低了姿態,語氣帶著難得的懇求︰“是我,老約翰。這次……要麻煩你了。我組織的人,昨晚被人清洗了一半,是死神組織干的。我希望你能幫我封鎖一下所有的街道和港口,我要追查那些凶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道︰“我只能給你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後,所有封鎖全部解除。我的壓力也不小,不能因為你一家的事,讓上面盯上我。”
老約翰連忙道︰“謝謝!太感謝了!兩個小時夠了,足夠我確認他們是不是還在城里!”
“嗯。”那頭應了一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听著手機里傳來的忙音,老約翰緩緩放下手,走到會議桌旁,重重地坐了下去,隨即又像是脫了力一般,仰躺在椅子上,眼楮盯著天花板上那盞水晶吊燈發呆。
吊燈上蒙著一層薄灰,折射出微弱而散亂的光,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組織的內亂才結束沒多久。上個月,幾個老資格的頭目聯手想架空他,雖然被他用雷霆手段壓了下去,沒傷筋動骨,卻也讓不少人心里開始浮動——那些人表面上服從,暗地里指不定在打什麼主意。他正想著慢慢收攏權力,穩定人心,誰知道又被死神組織抓住了這個空子,一夜之間清洗了他近七成的中高層。
那些人,都是跟著他多年的老人,熟悉組織的運作,手里握著人脈和資源,是他統治的基石。現在基石塌了一半,就算提拔了巴倫這些人,也需要時間磨合,更別提這些人心里未必真的服他。
“看來,未來幾年都得忙著穩定組織了……”老約翰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就算要找死神組織報仇,也得等幾年以後了。”
他閉了閉眼,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後悔。
這個念頭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清晰。
死神組織崛起不過短短幾年,勢頭很猛,卻也引來了不少大組織的忌憚。那些老牌勢力,比如歐洲的“圓桌”,美洲的“蜂巢”,都只是遠遠看著,沒誰敢輕易出手。畢竟,槍打出頭鳥,誰也不想為了一個新興組織,消耗自己的實力,最後讓別人撿了便宜。
只有他,因為一次軍火生意的沖突,和唐峰結了仇。後來又因為手下人被死神組織端了幾個據點,一時氣不過,跟他們斗了起來,越斗越凶,最後弄得不死不休。
“這樣真的值得嗎?”他忍不住問自己。
就算真的能重創死神組織,甚至把他們消滅了,又能怎麼樣?他的組織經此一役,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根本恢復不過來。到時候,那些虎視眈眈的大組織,難道會放過他這塊“肥肉”?恐怕用不了多久,他的地盤、他的人脈、他辛苦攢下的一切,都會被那些人吞並。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
從他第一次派人去龍國襲擊死神組織據點開始,從唐峰讓孫猛在他地盤上炸掉三個倉庫開始,他們之間就只剩下仇恨了。就算他現在想收手,唐峰也未必會信,死神組織那群狼,聞到血腥味就不會松口。
“呵……”老約翰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里滿是苦澀,“戰到最後一刻嗎……”
他睜開眼,看向窗外。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金色的陽光灑滿了街道,看起來一片平靜。可他知道,這平靜之下,是暗流涌動——他的組織需要重整,死神組織的威脅還在,那些大組織的目光從未離開。
他拿起手機,撥給了負責港口封鎖的手下︰“怎麼樣?有動靜嗎?”
“老板,沒有。”那頭傳來巴倫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所有港口都查了,沒發現可疑人員,也沒找到符合死神組織特征的船只……”
老約翰沉默了幾秒,道︰“知道了。繼續查,兩個小時後再說。”
掛斷電話,他再次仰起頭,看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