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辛側身,避開包兆言一禮,咧著嘴笑道︰“老僕可不敢受包將軍一拜。”
包兆言雖然並非是賀家之人,卻不敢在這位賀家老僕面前有任何托大,堅持行完一禮之後,才扶著賀辛的胳膊說道︰“辛苦賀叔!”
“兩位公子可好?”
包兆言貼近他耳邊,輕聲說道︰“二公子與一虎此時在西北領兵作戰,大公子不日將會出兵河南,援救太行。”
賀辛臉上閃現復雜的神色,最終化為欣慰,扶腰頷首說道︰“如此,也好。老奴也可以安息去了……”
“賀叔說笑,您老接下去可以盡管頤養天年!”
“哈哈……”
蒼老卻爽朗的笑聲中,突然傳來一陣怒吼︰“再不投降,老子一把火燒光你們!”
這應該是城中最後一處還沒攻下來的府院。
“這是誰家的?”包兆言好奇地問道。
賀辛笑道︰“那里可是藏著一個寶貝,別讓他們用火,燒死了可就不值錢。”
包兆言立即吩咐下去,隨後問道︰“是誰?”
“鐵穆耳唯一的一個兒子。”
……
坐落于距大都東北近六百里之處遷民鎮的榆關,其實不能稱為“關”。
此處既沒有險要的關隘,也無重兵可守的堡寨。
在蒙古滅了東北最後一支女真勢力之後,這里只不過是一條中原通往東北的道路而已。
只是依山傍海,道路相對狹窄,是以還稱其為“關”。
數年之前,那木罕奉令在此駐兵,倒是修了一些營寨土牆。但是在阿難答接手軍隊不久,便將駐兵悉數撤離,只留下幾座殘破的寨牆。
安童前往遼陽宣旨,那木罕雖然沒有明確接受旨意,卻表示有生之年,絕對不會領兵攻打大都。
只能選擇相信那木罕的安童怏怏而回。
可是他人還未回到大都,榆關之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建起一座關牆。
以竹為筋,澆以火山灰泥。其質量雖然遠遠比不上後世的鋼筋混凝土建築,阻擋冷兵器的攻擊,卻是綽綽有余。
待到朝廷反應過來,派兵前來爭搶此處關隘之時,卻發現這座高達兩丈有余的關城之上,被掛上一個牌匾,名為“山海關”。
關上旗幟飄揚,近看為“日月”,遠看便是個“明”字。
而其駐扎的兵力,足有萬余!
若在往日時候,這萬余兵力在擁有百萬雄兵的朝廷眼中,也不過是稍覺硌手的螻蟻。但是此時,北地戰火四起。江南數十萬鎮戍軍,不僅已經無法調用,甚至可能成為日月島的助力。此消彼長之下,朝廷兵馬早已捉襟見肘。
又能從何處調兵來去滅殺這支虎視眈眈的軍隊?
朝堂之上,忽必烈看著匍匐在地的安童,冷冷哼道︰“你不是拍著胸脯說,那木罕絕對不會出兵嗎?”
額尖冷汗直流的安童,伏頭悶聲答道︰“遷安鎮屬于遼陽行省,那些兵馬,並未、並未過境……”
缺了一只耳朵的桑哥忍不住嗤笑道︰“並未過境,你的意思是他準備擁關自立?”
安童不答。
桑哥看著安童兩只完整的耳朵,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又緊逼著說道︰“你這是在支持那木罕自立嗎?”
安童只能答道︰“我並無此意。”
“還有,攻往上都的那支兵馬,難道不是那木罕的手下?”
月赤察兒一臉慚愧地說道︰“確實不是,領軍的是被驅離出怯薛軍的賀勝副將,包兆言……”
忽必烈揮揮手,顯然不願意在朝堂之上說起賀勝——心里堵得慌!
誰能想得到,他扔掉了的一塊破抹布,不僅被人撿起來,還洗干淨後準備拿來對付自己?
“先說說榆關的事,你準備怎麼解決?”忽必烈恨恨地說道。
哪怕自甦醒之後,依然覺得天下盡在掌中的忽必烈,也不得不在心下里承認一個事實︰朝廷的兵馬,根本無法支撐多線戰場的同時開戰。
原本可以橫掃天下的蒙古雄兵,許多人已經被聲色淘空了身子。原本忠心耿耿的畏兀兒兵,只知瘋狂地斂取錢財。
而本該是軍中主力的漢人,卻大半都已喪失了為這個國家征戰的雄心與斗志。
為什麼會這樣……忽必烈沒空去認真琢磨。
醒來後的這個天下,已成為一間四處漏風的破房子,甚至沒給他充足的修補時間,就得面對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
“我願領兵,鎮守榆關。他們想入關,只能踏過我的尸體!”
踏過你的尸體,很難嗎?桑哥正待繼續嗤笑,眼角掃過忽必烈鐵青的臉,急忙閉目,作沉思狀。
其實朝堂上的文臣武將心里都明白,哪怕安童能在榆關防得住那木罕的兵馬,可若是日月島想出兵,偌大的海岸線,還不是任其出入,又如何能防?
但是,皇帝以太行山為局,本就是試圖引來日月島兵馬入彀。唯有趁機殲滅其不多的主力部隊,才有可能讓天下重歸朝廷的掌控。
“好。”忽必烈淡淡地說道︰“那就去吧。”
安童叩首,直起身子,看向面無表情的忽必烈。
兵呢?不可能讓我一個人去阻敵吧?
安童忍不住顫巍巍地抬起雙手,拱于一起,求助地望向忽必烈。
忽必烈卻只是搖搖頭,說道︰“你已官復原職,還是中書省丞相。”
中書省丞相……好吧。安童再拜,轉身離去。
看著他孤獨的背影,連桑哥都感覺到了一股讓他難以開心的蕭瑟。
是日,離開上都的安童,一路北上。以中書省丞相的名義,沿途調集兵馬。
順州、檀州、薊州、灤州、撫寧,不僅僅是當地的駐軍,甚至是各州府的衙役,都被安童強行征用。如此才勉強湊出一支五千人的部隊,駐扎于榆關以南十里處,與日漸雄勁的榆關遙遙而望。
即便沒有這座新建的關城,五千雜兵也不可能擊退守關的一萬兵馬。而且對方若想入關,估計只需要吼上幾聲,自己的這支隊伍便得潰散。
可又能如何呢?
安童只能寄希望于那木罕,念在曾經並肩作戰的情份上,不會真的讓手下兵馬踏過自己的尸體南下。
至于這支張揚著“日月”旗幟的兵馬,與那木罕到底是什麼樣的關系,安童已經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