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不能亂,這是眾人定下的基調。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曹知府正是以這樣的治政思路,讓這些年的揚州迅速地恢復了曾經的繁華。
因此,他所說的話,在揚州城還是相當的管用。
揚州的富商們,也不會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不服管教而為難官府。
可前提是,官府必須得提出一個確定可行的應對方案。
他們今天之所以願意坐在這,不是為了鑒別真鈔與假鈔,也不是為了判斷是誰在背後興風作浪導致現鈔瘋狂貶值。
而是為了如何才能讓他們收進的這些現鈔,不會成為一堆廢紙。
或者說,在現鈔成為廢紙之前,如何才能讓他們的損失降到最低。
然後,才會去關心,怎麼遏制住平民百姓的恐慌情緒。
紙鈔之所以可以成為交易的憑證,是因為它代表著朝廷的信用。當它不再有信用之時,自然得由官府來兜底。
可是別說揚州府搬不出這麼多現銀來兜底,就算是河南江北行省,恐怕也不行。
因為恐慌,是會漫延的!
熬了一整個通宵,一屋子人雙眼全都熬成赤紅之色,總算大概有了一些應對的章程。
首先,自然是得急報行省與大都,讓朝廷盡快出面扼制住這場即將爆發的紙鈔危機。
其次,趁著其他州府反應過來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購進糧食。糧食必須繼續對百姓銷售,但可以采用實名登記之後,限量購買。同時調駐軍入城,以維持秩序,一旦出現哄搶的情況,就地鎮壓。
並嚴令禁止揚州的糧食外流。
再次,曹知府做出承諾,明年春夏稅賦,揚州府願意如往年一樣,接受以紙鈔繳納稅賦。
對于這些富商來說,最後一點才是他們最關注的事。
只要官府肯收紙鈔,哪怕有所貶值,起碼不會讓他們血本無歸。
但是,誰都明白,這些舉措即便能暫時壓制住混亂的局面,終究也無法解決根本的問題。
自中統元年到至元十二年的十五年時間里,朝廷一共發行了一百七十萬錠中統鈔。平均每年發行約十萬錠。
從至元十三年到至元二十三年的十一年時間里,隨著南征北戰,為了應對費如流水的財政開支,朝廷總共發行了一千二百多萬錠的中統鈔。每年發行量,陡增十倍!
這也是中統鈔急劇貶值的根本原因。
不算中統舊鈔,這幾年的至元新鈔也已經發行了近千萬錠。
一錠相當于五十兩現銀,也就是說,朝廷最少得拿出五千萬兩現銀,才有可能平復這場危機。
有可能嗎?
是以,這些各自散去的大鹽商,心里都只有一個念頭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中的紙鈔花出去!
最好是換成現銀或是糧食,不行的話換成任何的東西都可以。
布匹、絲綢、茶葉、香料等貨物,牛、馬、羊等牲畜,以及珍珠金玉等高檔飾品。
商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傳說,神農氏教導先民種植五谷,不僅解決了溫飽,還有所剩余。于是便開設集市,引四方百姓聚集而至進行交易,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由此出現了以貿易交換為目的而形成的村鎮、城市。也因此在城市之中出現了專門從事買進賣出的商人。
社會的進步,離不開商人。但是商人逐利的天性,卻被各個階層所鄙視與排斥。
在任何一個朝代,經商都不容易,當一個成功的商人更不容易。
不是你有商業頭腦,就可以做得了生意。更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資源,有沒有人脈,有沒有保護自己財產的能力。
因此,哪怕是對商業貿易最為重視的元朝,商人依然沒有形成自己的階層勢力。他們的生存與發展的根本,還在于掌控著朝政大權的王公貴族手中。
而且,由于相關律法的混亂、回回人的排擠、以及蒙古王公的索求無度,雖然經商的環境更加自由,但是經營的壓力卻越來越大。
好處是,只要有所成就的商人,渾身上下早已不知道被打熬出了多少個的心眼。
紙鈔的斷崖式貶值,絕對是早有預謀的一次行動。這行動的起始,應當是劉家港百萬石漕糧被劫之時。
或許,可能還更早。
而操盤手,只會是日月島。
當官的可能不一定清楚日月島如今到底擁有什麼樣的實力,他們這些商人心下卻是清楚得很。當時泉州的蒲家,還只佔有南洋貿易的小半份額,便有資格在滅宋之戰中擁有決定勝局的實力。更何況是現在的南洋貿易,已經被日月島全盤吞入腹中!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卻比兩軍對陣的戰爭更加可怕。
揚州的這些富豪根本無心去研究日月島為什麼要發動這一場貨幣戰,他們唯一想做的,就是在這場大戰全面爆發之前,竭盡所能以減少自己的損失。
將紙幣向江南轉移,已經根本來不及,目標只能是河南江北行省的其他州府,乃至往北的中書省以及大都。或是往西的陝西行省、甘肅行省。甚至東北的遼陽行省……
什麼叫做貨幣戰爭,對于賀勝來說,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那不是他該管的事,也不是他有能力去操心的戰爭。
如今,賀勝的心思,只有面前這片熟悉卻又完全陌生的海域,以及等待著自己的那場未知對手的戰爭。
經歷無數戰場的賀勝,第一次在戰前感覺到了忐忑。
不知道戰場會在哪,不知道敵兵會是誰,不知道對手的戰力如何,更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逃避這場被人安排的戰爭。
更讓他不安的是,自己這支本該是當世最強戰力的漢軍,還打得了仗嗎?
少年苟彬雖然年紀不大,在日月軍中的地位卻不低。
一百艘大船,在他的指揮下,自揚州順江而下,出海之後便向南航行。
計劃中本來是容納一千兵馬的船只,又塞了五百僕從軍之後,便顯得有些擁擠。但是戰馬的空間還是足夠,無論吃食還是保暖或是睡眠的條件,都比他們這些騎兵還要好。
但是即便如此,對于這些第一次乘坐海船的戰馬來說,都是一次可怕的災難。
更別說,日夜此起彼伏地嘔吐的兵卒。
能活到目的地就很不容易,還指望他們能上得了馬、打得了仗?
但是又能如何?自從決定上船的那一刻,賀勝就只能賭上自己這支兵馬,以期獲得那微乎其微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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