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歪在家里的搖椅上,就著一盆冰塊當咸魚,左手搖著蒲扇,右手拎著塊冰鎮西瓜,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冰窖里。卻突然接了一趟外診,出診目的地——白家。
白湛摸不清林婉婉這會在哪,醫館和家里都派了人來尋。
林婉婉頂著日頭坐上馬車,心里卻在嘀咕,這天氣,真該把整車都塞滿冰塊才好。
到了白家,孫無咎早已候在門口,額角沁著薄汗,見她下車,連忙迎上來。
林婉婉掀開車簾就問,“誰受傷了?”傳信的只報了大致傷勢,沒細說究竟。
孫無咎側身引路,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尉遲八郎,人都是被抬回來的。”
听起來有些嚴重,林婉婉皺眉,腳步沒停,“在哪兒受的傷?”
孫無咎︰“右武衛。”
林婉婉的腳步猛地一頓,直覺這事兒水深。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孫無咎,語氣里帶了幾分警惕,“白家和右武衛,哪處缺好傷藥?我本就不擅長治外傷,去了也是多余。”
以段曉棠的為人,斷不可能見賓客受傷,連瓶金瘡藥都吝嗇。
孫無咎左右看了看,湊近她,壓低聲音道︰“幽州大營羅將軍打的,下手有點重。”
見林婉婉挑眉,又飛快補了句,“你應該听曉棠提過他們的關系吧!”對小院的八卦屬性知之甚詳。
林婉婉心里已有了數,追問,“然後呢?”
孫無咎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治傷之余,麻煩你開導他一二。”
林婉婉反問,“還能怎麼開導?”
以大吳的風俗,父教子,打了也白打,說不定還得爬起來謝謝老父親的“厚愛”。
孫無咎清清嗓子,做賊似的壓低聲音,“你們老家的風俗,不是不講究孝順嗎?”
林婉婉甩一個白眼,“孝還是孝的。”只是不會一味的順從。
她哪能不明白孫無咎的意思,無非是勸尉遲野別揪著那點可憐的父子情不放,拋掉不該有的孺慕之思,莫再自苦。
本來最適合開導的人是段曉棠,但尉遲野實在沒臉繼續在右武衛待下去。再者今日慶功宴事務繁雜,段曉棠實在抽不出空琢磨這鍋 “心靈雞湯” 該怎麼熬。
遲則生變,祝明月和尉遲野全無交情,又擔心她用力過猛,把人勸到邪道上去。
這麼算下來,林婉婉倒真是剛剛好,既能治傷,又能說上幾句通透話,一醫兩用。
林婉婉腳尖向後轉,“我只會治病,不治腦袋,更不會治心。”把她當心理醫生用嗎?
林婉婉一直信奉一個道理,不要輕易介入他人因果,容易遭到反噬。清官難斷家務事,她一個瘸腿神醫更不敢隨意發言。
孫無咎連忙拽住她的胳膊, 將人拉回來,“那就先治傷,治傷總行了吧!”
內室里,尉遲野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腦袋坐在榻上,赤裸的上身青紫交錯,新舊傷痕疊在一起,瞧著狼狽至極。任由親隨給他上藥,藥酒擦過傷口時,肌肉猛地繃緊,卻咬著牙沒哼一聲。
他的右手緊緊捏著一個荷包,指節泛白,這是回來後,白智宸交給他的。而這荷包的來源,還要追溯到滕承安。
先前在右武衛,尉遲野和羅玄應打得難解難分。
滕承安在一旁看得雲淡風輕,反倒對身邊的白智宸說了句,“初生牛犢不怕虎,這 驢性子,倒是如出一轍。”
只是可惜,這麼多年下來,羅玄應早已被世事磨成了一個陰沉之人。
滕承安笑呵呵地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塞到白智宸手里,“白將軍,這算是我給闊驤的見面禮,麻煩你轉交給他。”
白智宸當時就捏了捏,荷包里的東西有些發硬,再看上面的花紋,粗糲中帶著股艷麗,絕非長安手藝。好在針腳尚新,否則他真要懷疑,這是不是羅玄應和尉遲柔嘉當年的定情信物。
這年頭根本不存在什麼隱私權的說法,白智宸本就對幽州存了提防之心,不確認里面是什麼,他絕不可能把東西交到尉遲野手上。于是偷偷打開看了,里面竟是一串 “鬼畫符”,歪歪扭扭的,往邪門里想,都能和巫蠱扯上關系。
白智宸看不懂,連白湛也參詳不出,最後只能找他們在幽州唯一的人脈盧照打听。
盧照只掃了一眼,就認出了這 “鬼畫符” 的來歷,“這是幽州白馬寺的平安符。”平安符也有地域特色,不怪叔佷倆沒認出來。
見兩人有些疑惑,解釋道︰“別看這幽州白馬寺名聲不如洛陽的響,但幽州大營的人都信這個。”
聲音愈發的小,“我也有一個,是當初父親母親替我求的。”
見面禮送什麼都有,筆墨紙硯、兵器首飾……卻少有听聞送平安符的,尤其還是出自滕承安之手。
盧照心里暗忖,這東西八成不是滕承安的,而是羅玄應托他轉送的。
白智宸到底不是昧了良心的中間商,最後還是把荷包交給了尉遲野,順帶轉達了盧照的說法。
只是他實在搞不明白,今天這算什麼事?他們到底是認了親,還是沒認?
這世上他搞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這麼多年音信全無,他甚至私下揣測,尉遲氏是不是早就把人給 “做” 了。一直不知道尉遲野生父還在世,而且活得挺風光。再比如,尉遲氏和尉遲野似乎都心知肚明。
可惜尉遲野回來後,對羅玄應和他說了什麼,半個字都不肯透露。
羅玄應的說法雖然听起來荒唐,可尉遲野冷靜下來後,卻不得不承認,那或許是最接近 “真相” 的一版。
門不當戶不對是真,棒打鴛鴦是真,負心薄幸也是真,只是背後藏著各自不可告人的私心算計。
種種細微之處,尉遲野即便還有疑惑,也絕不可能再去找羅玄應詢問。而身邊唯一的長輩白智宸,對此更是一無所知。
是啊,白智宸和尉遲柔妙是門當戶對的聯姻,尉遲氏怎會將用在沒根基的羅玄應身上的手段,用在他這位高門女婿身上呢!
這件事尉遲野並不打算告知白智宸,岳家那些不光彩的行事手段,沒必要讓女婿知曉,傳出去,連帶著尉遲柔妙都會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