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並州大營分別的次日,終于走到狄正青曾經提到過的那座軍寨。
狄正青叫上隨軍歷練的兒子狄泰寧,兩人將早已備好的香燭、紙錢、酒肉小心翼翼地裝到籃子中。
兩人剛出營門,遇上同樣裝扮的武俊江和梁景春兩人。
後者是被武俊江特意叫來的。
狄正青略顯驚訝︰“你們這是……?”
梁景春輩分小,祭品自然由他提著了,笑道︰“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去拜一拜先祖。”
狄泰寧看向大營外頭,疑惑不解,“這是姓狄的事啊!”
不是他和舅甥倆見外,時人風俗如此。他倆一個潑出去的水,一個還被潑了兩回。
在祭祀這等大事上,他們是實打實的外人。
梁景春解釋道︰“長安風俗不分內外,我母親和妹妹遇上難事,經常去武家祠堂里拜一拜,求祖先保佑呢!”
兩人此舉,管他是不是外家,既是親戚又是先烈,求得無非是盡一份心,多個祖宗多條路。
祠堂重地,別說本家女就連本家媳都少有進去,除非是各支的冢婦。
狄正青見梁景春說得如此隨意,只當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輕聲道︰“跟上吧!”
三人拎著籃子,跟隨著狄正青緩緩走出營寨,親兵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
武俊江環顧四周,只見一馬平川,並未發現任何類似山丘的地形。
狄正青不時辨認著方向,武俊江注意到他是以遠處的軍寨作為參照物。
狄正青向三個後輩解釋,“地方在軍寨南邊二百步。”
梁景春左顧右盼,始終沒有在周邊發現類似墳墓的地方。
狄正青緩緩說道︰“沒有墳。”
“那地方原本是一塊窪地,突厥人屠了整個寨子後,就把尸體扔在那里。”
在大吳,打掃戰場,包括處置雙方尸體,都是勝利方的事。
正常情況下,為了避免瘟疫,都會讓死者入土為安。若是雙方結下血海深仇,說不定會將敵人的頭割下來築成京觀,尸身就地掩埋。
據武俊江所知,突厥人盛行火葬,有沒有打掃戰場,歸攏尸體的意識,不得而知。
但從狄正青的話語說不難听出,突厥人將那位遠房叔祖和同袍的尸體“挪”出來,是為了佔領軍寨,嫌他們礙眼。
突厥人唯一辦的一件“好事”,就是把他們葬在南邊,面向家鄉的方向。
狄正青︰“等大營將此處奪回來,早就分不清楚了,只能添上一捧土,讓他們長眠于此。”
梁景春滿心疑惑︰“那我們怎麼找呢?”
狄正青︰“簡單,順著軍寨往南走二百步,看見一棵樺樹就到地方了。”
三十多年前,他就是這麼被長輩帶到此處的。
武俊江原以為地方會很難找,畢竟只有一個大致的方向和一個簡單的地標。
可真到了地方,武俊江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茫茫的草原上,剛剛露出星星點點的綠意,入目所及,只有這一棵樹,這一棵孤零零的樺樹,樹上扎著各色布帶。
狄正青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當初也是怕找不到地方,才在這里種了一棵樹。”
梁景春想到段曉棠所希冀的葬禮,望著那棵在草原和寒風中屹立不倒、挺拔無比的樺樹,瞳孔瞬間收縮。心中既有些微的恐懼,又充滿無限的敬意。
這棵樹下,埋葬著數十年前抵御突厥入侵的無數烈士。
此地,無碑卻有樹。
狄正青淡淡道︰“這棵樹秋天顏色最好,現在還是差點意思。”
越到近前,眾人的腳步越輕,因為他們此刻真走到了祖先的墳頭上。
地面上散落著一些紙錢的碎片,只是被風吹得殘破不堪。但這里仍有拜祭的痕跡。
狄正青將兩個籃子里的香燭酒水取出來,擺在地上。手中的火石反復敲擊,終于打出火花,將香燭點燃。
口中念念有詞,“叔祖,孫兒來看你了!”
“今年二姐的後人也回來了,你好好看看他們。”
狄泰寧在地上撿起一些大塊的土粒,將紙錢壓在地上。
梁景春作為小輩,也過來幫忙,“表舅,壓多少?”
哪怕狄泰寧比他還小幾歲,但輩分不能亂。
狄泰寧︰“樹周圍壓兩圈,其他的都撒了!”
諸事準備停當,狄正青將酒水撒在地上,“你們慢慢喝!”
狄泰寧和梁景春跪在最外側,各自從籃子里掏出紙錢,向天空拋灑。仿佛白色蝴蝶帶著生者的哀思,在風中翩翩飛舞。
武俊江抓著一把紙錢,香燭上借火,在身前點燃。
“小子第一次來,望諸位先輩見諒。”
四人跪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這場簡陋的祭拜儀式就算結束了。
狄正青沉聲道︰“叔祖,這次去打突厥,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們啊!”
臨離開時,狄正青從袖中取出一個布帶,交由狄泰寧,讓他綁到樹上去。
往後他不知道還會不會來,事情總得有人做。
武俊江隱約見布帶上的字跡︰不孝子孫狄氏正青,祭叔祖及諸同袍。最後的落款則是時間。
原來樹上那些各色布帶,並非單純的祈福,而是一種“留言”。
狄正青望著樺樹上那些早已褪色甚至碎裂的布帶,心中感慨萬千。
“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還有十幾家人。現在新鮮的也就兩三家了。”
武俊江︰“他們哪去了?”不到滄海桑田,便已物是人非。
狄正青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是不方便,也可能是忘了,甚至是沒人了。”
這處軍寨的位置算不得便利,除了居住在周邊的百姓,其他就只有出征、巡邊才可能經過。
武俊江︰“你見過那些人嗎?”
狄正青闔目道︰“一個都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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