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在甲板上的水果全都被菲恩糟蹋成水果汁之前，唐今還是回到了甲板。
只是那沉迷于將水果切成小人，再將小人大卸八塊剁成水果醬的笨蛋魅魔還壓根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
茶花從她身後探出腦袋悄悄看了一眼，“他沒哭誒。”
唐今剛才給他發消息，說想找他幫忙氣哭一個人的時候，茶花立馬就答應了下來。
這麼好玩的事他當然不會拒絕了，更何況這還是自己的新偶像主動找他搭話提出來的，但是現在……
很明顯，經過剛剛那一套流程，那個黑頭發的青年已經醋得快要發瘋了——看對方切水果小人時那個陰沉沉的臉色，茶花都有點怕怕的。
但是，明明對方都已經醋成這樣了，可該有的眼淚卻還是一滴都沒瞧見。
唐今留三只靈在甲板上，一方面是為了拱火刺激菲恩，另一方面就是觀察情況，隨時來跟她通風報信。
听到三只靈說菲恩身上都冒黑氣，但還是沒掉眼淚，唐今就知道這一招也不管用，就帶著茶花出來了。
看著那只沉迷于切小人腦袋的笨蛋魅魔，唐今也放棄了。
看來惡魔眼淚真的沒有那麼好收集。
“今天麻煩你了。”唐今跟旁邊的茶花道了句謝，將答應對方給對方作為報酬的幾張符紙遞給他。
茶花有些不好意思收︰“不用了，又沒幫到你……而且我也不是為了符紙才來的。”
唐今不置可否，“收下吧，幾張符而已。”
看著她遞過來的那幾張白紙，茶花想了想，還是接過了。
不過伸手去接的時候，他忽而輕輕拽住了唐今的指尖，踮起腳，啾一下就親在了唐今的臉上。
唐今偏頭但還是沒躲過，等她重新看回那女裝少男的時候，對方已經捂著臉羞澀跑走了。
唐今看著他的背影眼底多了幾分思索。
被人類這麼親一下倒是沒什麼感覺……
被惡魔親的時候，會有種好像被螞蟻咬的不適感。
唐今思考結束，重新轉回頭。
就對上了一雙幽幽注視著寫滿怨氣的純黑眸子。
不知何時停止了切小人的動作，菲恩坐在那一大堆果汁前，拿著那柄還噠噠滴著西瓜汁的尖銳小刀，幽幽注視著她。
唐今回看他，他就垂下眸子，放下了小刀，“主人……”
唐今走過去坐下，“這麼好心情榨水果？”
噗嗤。
旁邊喝果汁的三只靈幻視一柄無形的小刀，唰一下就捅進了菲恩的心口。
菲恩的眼眶忍不住紅了，但還是將一瓶水遞給唐今，“這些果汁不干淨……主人喝水吧。”
唐今倒是無所謂，接過杯子慢條斯理喝了口，才道︰“你說，再給你找個主人怎麼樣？”
“……什麼？”
唐今︰“很多寵物除了最開始領他們回家的主人，後面慢慢還會多出來第二個主人，也就是第一個主人的愛人……我也給你找一個吧，這樣，以後就能有兩個主人疼你了。”
菲恩的臉色僵硬得有些難看。
作為寵物，他知道自己只要听話點頭說“好”就夠了……主人喜歡听話的寵物。
可是他無法接受。
那個該從口中說出去的“好”字也像是一根刺一樣，死死卡在喉嚨中，無法說出。
他該听話。
就算主人要帶別的寵物回家，要給他再增加一個主人，他也該乖乖听話……
“ 。”沉悶的一聲響，唐今循聲看去，就見原本被惡魔握在手里的那把小刀已經斷成了尖銳的兩截。
她剛剛張嘴想再說點什麼，眼前一晃，那還僵在位置上的青年便已撲進了她懷里。
“不要！”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大聲地跟她喊出這兩個字。
熱意滴落在唐今的肩膀，菲恩死死抱著她，“不要，不要，不要！菲恩不要第二個主人，不要主人去喜歡別人，不要主人有別的愛人……”
惡魔的淚水一滴一滴砸落，唐今頓了一下才想起念咒收集。
懷里的惡魔聲音顫抖，哭得狼狽︰“主人這麼好，會有很多魅魔都想給主人當寵物，主人寂寞，就多養幾只魅魔好了，我們都會陪著主人讓主人高興的……”
“但是主人不要找愛人……菲恩不要第二個主人。”
听他這麼一席話，唐今一時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無私，還是自私了，“寵物就行，愛人就不行？”
懷里的惡魔點頭，哭得好像沒那麼凶了。
唐今看著空中慢慢聚起的那個淚水球，“可我再養魅魔當寵物，我照樣會跟他做愛人間的事。接吻睡覺，這些都會做。”
跟愛人有什麼區別。
攀在唐今後背的手指抓得更緊，菲恩要死死揪著她的衣服才能勉強忍下那股酸澀，“不一樣……”
行吧。
唐今放棄同步他的腦回路，“好，不要愛人只養寵物……但養你們這麼多只，萬一哪天我老了死了，誰能來接著養你們？讓你們都變成流浪魅魔嗎？”
懷里掉著眼淚的惡魔似乎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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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抬起頭。
飄浮在空中的淚水球沒有再變大，那不斷從他眼里掉出的淚水忽而止住了。
他沒有去回答唐今後面的問題，而是呆呆看著唐今，好像沒听懂似的重復︰“老……死？”
唐今靜靜看著他。
半晌，她嘶了一聲。
向一只懵懂無知都沒有“生老病死”這個概念的惡魔去解釋“老”跟“死”的含義，好像有一點過于殘忍……
唐今︰“老，就是我會逐漸變得衰弱，衰弱到最後就會死。死，就是你以後都看不見我了。”
菲恩愣愣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卻呆在了那里好久都沒有反應。
就在唐今有點疑惑想確認一下他是不是傻了的時候。
嘩。
唐今好像听見一道水龍頭開閘放水的聲音。
兩行淚水倏地從菲恩的眼眶里流下，飄浮在兩人頭頂的淚水球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擴大。
唐今瞧得咋舌，趕緊招手讓三只靈拿桶來接。
但她的手才伸出去就在空中被另一只黑指甲的手給抓住了。
強大的能量在兩只手交握的那一刻就開始不斷傳向唐今。
那只還在開閘放眼淚的惡魔仍呆呆地望著她，漆黑的眸子里空洞得有些嚇人，“不要，不要老，不要死，菲恩把能量都給主人……主人要找多少個愛人都可以，菲恩幫主人找，不要老，不要死……”
淚水失控，那雙純黑的眸子周圍可憐見地紅了一圈，就連鼻子都紅紅的，那樣無助。
偏偏輕顫的唇蒼白干燥。
三只靈飄來飄去忙著拿桶接眼淚，接了一桶又一桶，但空氣中的那個淚水球卻還是沒有消失。
唐今看了菲恩許久，還是抬起手指，給他擦了擦眼淚，“暫時不會死的。”
“以後也不要！”菲恩用力抱住了她，淚水流得更凶。
唐今抱著他，視線看向了遠處的海面，“真的會哭成惡魔干的。別哭了，剛剛是騙你的。”
菲恩卻將她抱得更緊，“不會哭成惡魔干的……你騙我。”
看來想要騙一只惡魔也是真的不容易。
唐今嘆了口氣，她現在需要考慮的不是怎麼刺激懷里這只笨蛋惡魔哭了，而是該怎麼才能安慰好他，讓他不要再哭。
“人類的壽命還是很長的，我還有靈力，說不定能活到兩百歲呢。”
“兩百歲？”菲恩跟著重復了一遍，聲音都發抖。
唐今還沒說話，他的眼淚就又唰唰開始猛流。
光是想想主人竟然只能再活兩百年，菲恩的心髒就有種好像要被撕裂般的絞痛感。
唐今欲言又止，最終沉默。
哭吧。
就讓他哭成惡魔干算了。
想是這麼想，但看笨蛋魅魔紅著眼楮還呆呆望著自己無助又絕望的樣子，唐今無聲嘆了口氣，還是坐起，輕輕吻住了他。
菲恩的淚水果然止了一瞬。
一瞬後剛要繼續開閘，她就吻深了些，“別哭了，這是命令。”
她說是命令，可語氣卻比任何一次都要溫柔。
菲恩也想听話地止住眼淚，可惡魔的眼淚卻不是說控制就能控制住了，一想到這樣溫柔的主人只能再活短短的兩百年，他就……
柔軟的唇舌交纏，帶來甜蜜的幸福感。
可這股強烈的幸福感卻沒法驅散菲恩心底更為強烈的不安。
越是幸福，就越是恐懼失去這種幸福。
如果沒有了主人……
他不敢相信，卻又忍不住地想。
良久，唐今松開他，看著他還暈滿水色不斷掉出眼淚的眸子，都有那麼點後悔了。
但也不能真的放著不管。
唐今根據他的腦回路認真想了想，道︰“你也會死的。”
菲恩果然愣了一下，趁著他沒反應過來，唐今就又說︰“說不定還會比我先死。”
常人听到或許會遺憾害怕的話，菲恩听著卻眨了眨眼楮，掉眼淚的速度慢了許多，“是、是嗎？”
唐今點頭。
說不定而已。不算撒謊。
她這麼一說，果然菲恩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甚至漆黑的眸子都亮了起來。
但沒高興多久，他又擔憂地蹙起了眉毛，看著好像又要繼續哭︰“菲恩死了，那主人……”
唐今趕緊道︰“放心，我還會養別的寵物的。”
菲恩︰“……”
一時間，菲恩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松一口氣感到高興，還是該……
好吧。
他根本高興不起來。
話雖如此，但菲恩抿住唇，那一直掉個不停的眼淚也終于還是止住了。
旁邊飄來飄去收集眼淚累得不行的三只靈，也終于能歇下來喘一口氣了。
唐今還看著那三只靈有些好笑，就又听見耳邊幽幽的聲音︰“菲恩會努力比主人晚死的。”
唐今看回他，“怕我養別的寵物？”
菲恩搖頭，“我怕……主人把我忘了。”
唐今要養別的寵物他難過也就難過了，但沒什麼好阻攔的。
他只是怕，自己活著還好，就算主人養了別的寵物，他也還可以跟其他寵物爭寵，不怕被主人完全拋在腦後，但如果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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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主人過不了多久就會忘掉他了。
他希望主人幸福，但也不想被主人遺忘。
想著想著菲恩又想掉眼淚了。
唐今真是怕了他了，趕緊伸手捂住他的眼楮，“那比我晚死就不怕了？”
比她晚死可就看不見她了。
那雙純黑的眸子被遮住，唐今也看不見，只感受到他的睫毛似乎輕輕顫抖，刮過手心帶來癢意。
蒼白的唇輕輕啟合︰“主人死了，菲恩也很快會餓死的，不會傷心很久……”
唐今微抬起手，就見那雙純黑的眸子還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對著這麼一雙純潔干淨的眼楮，好像也說不出什麼“再找一個主人”的話了。
唐今落下手，再次遮住了他的眼楮，“你真的是惡魔嗎。”
菲恩疑惑地擰起眉毛，“是。”
但唐今又不是真的在問他，自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再次吻上他的唇，除了那種微妙的，像是潛意識，又像是冥冥中某種力量強加給她，想要阻止她接觸對方的膈應感。
這一次，唐今也總算嘗到了一點甜。
淡淡的，像是花果茶一樣的甜。
手掌下，那柔軟的睫毛好像又輕輕亂亂地刮過了掌心。
良久，唐今松開菲恩，直接用靈力將他抬起放回旁邊的椅子里，就自己靠著椅背，懶懶拿過旁邊的水杯一臉懶散地繼續喝水。
就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菲恩還是分得清現實跟幻覺了。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里，臉頰還紅撲撲的像是抹了兩團大胭脂，明明昨天都已經跟唐今親了很多次了，可這會卻還像是第一次被親一樣無法回神。
因為。
感覺是不一樣的。
菲恩抿唇，轉頭看向了旁邊靠著沙灘椅椅背就懶懶曬太陽去了的唐今。
看了好一會，他抬手捂住了自己有些發癢的臉頰。
真的不一樣……
昨天主人親他的時候，很高興，很興奮，後面……就更高興，更興奮了。
但是現在……
菲恩忽而抬頭，又轉頭，在自己身體周圍看了看。
沒有……
可是。
他真的感覺自己在冒泡泡了……
唐今懶懶吹了會海風，等她再將視線挪回某只笨蛋魅魔身上的時候，手里拿著的杯子都差點滑落。
只見。
那只還呆呆沒有反應的笨蛋魅魔身邊，縈繞著一種光是讓人看著都叫人覺得心動不已的桃花淺粉色。
恍惚，好像還能看見有粉色的花瓣，粉色的愛心跟不要錢一樣不斷蹦出。
唐今︰“……”
這貨絕不是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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