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一人縱橫

第2423章 龍潛于淵(78)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姒洛天 本章︰第2423章 龍潛于淵(78)

    馬車抵達冰鏡城時,正是深冬最冷的時節,寒風像無數把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古城的冰磚城牆在凜冽的空氣里泛著幽藍的光,卻在這份晶瑩剔透之下,藏著令人窒息的隔閡——城牆上的靈鏡被厚厚的冰層裹著,冰層里凍著各種模糊的人影,有的諂笑,有的怒目,有的面無表情,像一群被凍住的陌生人。街頭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彼此擦肩而過時連眼神都懶得交匯,偶爾有人說話,聲音也壓得極低,仿佛怕被靈鏡照出什麼秘密。

    “昨兒個城西的張木匠,把自己的靈鏡砸了。”裹著羊皮襖的守城人跺著腳取暖,羊皮襖上的絨毛結著層白霜,“他說冰里的影子總對著他冷笑,像在罵他‘偽君子’。其實我們都知道,張木匠前陣子幫鄰居修家具沒收錢,自己卻躲在屋里啃干饃,他是怕別人說他‘假大方’,才把自己逼得喘不過氣。這假面煞啊,就像面哈哈鏡,把人的小心思照得又丑又大。”

    陳硯的納煞鏡懸在古城上空,青光穿透刺骨的寒風,照向中心的冰魂塔。那座被冰層包裹的塔樓果然如鏡中所見,塔身上的靈鏡冰層最厚,冰層里的面具影像層層疊疊,諂媚的面具下藏著疲憊,凶狠的面具後露著恐懼,虛偽的笑容里裹著不安——這些被層層偽裝掩蓋的本真,成了假面煞最肥的養料。塔下掛著的戲服早已凍成了硬塊,戲服上的油彩與冰層融合,形成了詭異的花紋,花紋里流動的黑氣,正是煞氣的核心。最觸目的是冰魂塔頂端的“真魂鏡”,這面最大的靈鏡此刻像塊蒙塵的玉,冰層下的人影模糊成一團,連男女老少都分不清,只有偶爾閃過的一絲微光,證明它還沒徹底失去映照本真的能力。

    “不是偽裝太堅固,是‘怕被看見脆弱’的念頭在加固冰層。”陳硯的指尖劃過納煞鏡,鏡中放大的冰層露出細微的氣泡,每個氣泡里都裹著一句沒說出口的話︰“我其實很怕孤單”“我只是想被夸一句”“我假裝堅強,是怕被欺負”——這些藏在心底的柔軟,被假面煞凍成了堅硬的冰,“人總以為戴上面具就能保護自己,卻忘了面具戴久了,連陽光都照不進心里。就像張木匠,他幫人不收錢是真心,怕被說閑話也是真心,可他非要把後者藏起來,結果真心反倒被當成了假意。靈鏡上的冰不是要凍住誰,是在說‘你看,你把自己藏得多深’。”

    阿依從行囊里取出望舒谷帶回的箭頭,用箭頭輕輕刮著靈鏡的冰層。箭頭劃過的地方,冰層立刻出現一道細紋,細紋里滲出的不是寒氣,而是古城往日的溫暖︰張木匠幫人修家具時的專注,鄰居送給他的熱湯,孩子們圍著他看刨花時的笑鬧……這些被冰封的善意,讓周圍的冰層都開始微微顫動。

    “你看,本真比偽裝更有力量。”阿依指著那道細紋,“假面煞能凍住表面的表情,卻凍不住藏在心底的熱乎氣。張木匠砸靈鏡,不是怕被照出‘偽善’,是怕被照出‘其實我很需要認可’的脆弱。就像那對吵架的小兩口,男的藏錢時的猶豫,女的砸鍋時的心疼,靈鏡都記得,只是被冰層蓋著。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幫靈鏡把冰敲開,讓這些藏不住的真心露出來。”

    跟著守城人往冰魂塔走的路上,他們發現了個溫暖的現象︰越是孩子多的地方,靈鏡的冰層越薄。街角的空地上,幾個穿著臃腫棉襖的孩童正在玩“照鏡子”的游戲,他們對著結了薄冰的靈鏡做鬼臉,笑得前仰後合,冰層在他們的笑聲中,竟悄悄融化了一小片——孩童的天真,像冬日里的暖陽,能融化最堅硬的冰。

    “真誠是最好的融冰劑。”阿竹的銅鏡突然貼近那片融化的冰層,鏡中映出砸靈鏡的張木匠的記憶︰他小時候總偷家里的木料給流浪貓做窩,被父親打了也不悔改,說“小貓凍得直哆嗦”,“他心里的善良從來沒變過,只是長大後學會了用‘不在乎’當面具。假面煞只敢放大他的猶豫,卻不敢讓人知道他修家具時,總把榫卯做得格外結實,說‘要讓人家用一輩子’。就像凍在冰里的種子,看著沒動靜,春天一到就會發芽,這是藏在骨子里的勁兒。”

    在冰魂塔下,他們見到了那個砸靈鏡的張木匠。他正蹲在戲服旁,用粗糙的手掌撫摸著凍硬的戲服,手掌的溫度讓戲服邊緣的冰層融化了一小圈。看到陳硯等人,他突然紅了眼眶,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這是鄰居偷偷塞給我的饃,我沒舍得吃……我就是怕他們覺得我圖回報,才裝得冷冰冰的。”

    納煞鏡的青光落在布包上,布包突然發出柔和的光,照亮了張木匠的本真︰他幫人修家具時,總在暗處多加固幾道工序;他拒絕工錢時,心里盼的是“下次還能幫上忙”;他砸靈鏡後,夜里偷偷去把碎片撿回來,說“萬一能修好呢”——這些被偽裝掩蓋的真心,像冰下的暖流,終于開始涌動。

    “真心不怕被看見,怕的是連自己都不信它。”陳硯拍了拍張木匠的肩膀,“你幫人是真,怕被說閑話也是真,這兩樣加起來,才是完整的你。”

    冰魂塔的冰層在這一刻劇烈震動,無數面具影像從冰層里沖出,像要把靠近的人都拖進偽裝的深淵。陳硯讓古城的居民都來說一句藏在面具下的真心話,不管听起來多“丟人”。

    “我每天穿得光鮮,其實兜里比臉還干淨,就怕被人看不起。”賣胭脂的姑娘低著頭說。

    “我總罵孩子笨,其實是怕他將來跟我一樣沒出息。”挑著擔子的老漢抹了把臉。

    “我假裝不稀罕評先進,其實夜里總對著獎狀的空框發呆。”教書先生推了推眼鏡。

    隨著這些話出口,冰魂塔的冰層像被敲碎的玻璃,紛紛碎裂,露出底下晶瑩的冰磚。真魂鏡上的冰層徹底消融,鏡中映出的不再是模糊的人影,而是每個人的本真︰賣胭脂的姑娘眼里的真誠,挑擔老漢藏著的溫柔,教書先生未說出口的期盼……這些本真匯聚成溫暖的光,照亮了整個古城。

    那對因為私房錢吵架的小兩口,男的把藏的錢拿出來,說“想給你買件帶毛領的棉襖”,女的突然笑了,從嫁妝里掏出個銀鐲子︰“我早攢著錢想給你打把新斧頭。”張木匠把撿回來的靈鏡碎片拼起來,雖然還有裂紋,卻能照出他踏實的笑臉。孩子們的笑聲傳遍了古城,他們對著真魂鏡做鬼臉,鏡中的影像也對著他們笑,像一群認識很久的朋友。

    離開冰鏡城時,守城人送給他們一塊從靈鏡上敲下的冰磚,冰磚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塊透明的寶石。“真魂鏡說,謝謝你讓它明白,真正的本真不是沒缺點,是敢把缺點攤開了曬太陽。”他望著重新變得通透的古城,靈鏡的光芒與冰磚的藍光交織,像幅流動的畫,“就像這冰鏡城,既要有冰的堅硬,也要有光的通透,兩者都有,才算沒白在這世上凍一回。”

    馬車繼續前行,前方的路被殘雪覆蓋,路邊的枯草露出點點新綠,像在預告春天的到來。遠處的田野里,已經有農人開始翻地,鋤頭踫撞泥土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帶著股踏實的勁兒。納煞鏡的鏡面中,一片被河流環繞的平原正在緩緩顯現,平原上散落著能映照萬物聯系的“絡鏡”,這些鏡子能照出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羈絆,鏡中會出現細密的絲線,絲線越亮,羈絆越深,當地人稱之為“經緯原”。傳說經緯原的絡鏡能讓人明白“萬物相連”的道理,卻在最近頻頻蒙塵,鏡中的絲線變得黯淡,甚至斷裂,平原上的人開始覺得“誰離了誰都能活”,鄰里之間互不往來,連最親的家人都變得疏遠,田埂上的路因為沒人走,都快被野草吞沒了。

    “是‘斷絡煞’在作祟。”一個牽著牛的老農告訴他們,“上個月有個行腳商人在原上歇腳,說‘這世道,各人顧各人最實在,別指望誰幫誰’,不少人听了覺得有理,從那以後絡鏡就不對勁了。現在連河里的水都分你我,東家說西家的田澆多了,西家罵東家的牛啃了苗,吵得不可開交,其實以前我們都是合用一條河的水。”

    納煞鏡的青光中,經緯原的景象愈發清晰︰平原上的絡鏡果然蒙著層厚厚的灰塵,鏡中映出的絲線大多黯淡無光,不少絲線已經徹底斷裂,斷裂處纏著黑色的煞氣;河流兩岸的田地劃著清晰的界限,界限兩邊的莊稼長勢天差地別,缺水的一邊枯黃,多水的一邊卻因為沒人幫忙疏導,澇得發蔫;那個行腳商人留下的貨箱還在絡鏡旁,貨箱上的“獨行”二字在青光中格外刺眼,煞氣正從這兩個字里源源不斷地滲出,像在切斷所有的聯系。最觸目的是平原中心的“連絡樹”,這棵老樹枝干虯勁,樹枝上掛著無數細小的絡鏡,此刻卻有一半的樹枝已經枯萎,枯萎的樹枝上,絡鏡的絲線都斷得干干淨淨。

    “不是羈絆太脆弱,是‘怕麻煩’的私心在剪斷絲線。”陳硯望著連絡樹的方向,“絡鏡的本質是‘照見相連’,不是‘捆綁彼此’。它映出的絲線,有家人的牽掛,有鄰里的互助,有萬物的依存,這些聯系不是負擔,是讓生活更穩當的根基。行腳商人的話像把剪刀,剪的不是別人的線,是自己心里的線。就像這河流兩岸的莊稼,東家怕西家多澆水,其實西家的田地勢低,水多了會淹到東家;西家罵東家的牛啃苗,其實牛啃的是過界的野草。他們忘了以前一起修水渠、一起看牛的日子,才讓斷絡煞有了可乘之機。”

    阿竹的銅鏡里,經緯原的絡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鏡中映出個溫暖的畫面︰老農牽著牛幫鄰居耕地,鄰居給老農的牛喂最好的草料;孩子們在田埂上追逐,手里捧著各家摘的果子互相分享;連河里的魚,都在兩岸的水草間游來游去,毫無界限——這些被疏遠掩蓋的聯系,像被風吹散的種子,只要有機會就會落地生根。“聯系比疏遠更自然。”阿竹的眼楮亮起來,“斷絡煞能剪斷表面的絲線,卻剪不斷藏在心底的牽掛。就像那兩個吵架的東家西家,東家夜里會偷偷往西邊的田里放水,西家會悄悄幫東家的田除草,這些藏不住的默契,就是絡鏡最想照出的羈絆。”

    馬車朝著經緯原的方向駛去,車輪碾過開始解凍的土地,留下串帶著生機的轍痕。納煞鏡的青光在前方閃爍,鏡背的世界地圖上,經緯原的位置亮起黃綠色的光,像初春平原上的新綠。

    這條路,依舊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守護,亦是如此。

    馬車駛入經緯原時,殘雪正順著春風融化,平原上的泥土被浸潤得黝黑松軟,散發著潮濕的腥氣。與冰鏡城的疏離不同,這里本該是萬物相連的景象,此刻卻透著種刻意的割裂——田埂上的野草長得比莊稼還高,顯然許久沒人踏足;河流兩岸的田壟劃著筆直的界限,一邊插著“東家”的木牌,一邊立著“西家”的竹籬,連河水都像是被無形的牆隔開,流動得格外滯澀;散落的絡鏡蒙著厚厚的灰,鏡中曾經細密的絲線斷得七零八落,偶爾有幾根勉強連著的,也黯淡得幾乎看不見,像垂死的蛛網。

    “昨兒個南坡的李寡婦家的牛陷進泥里,喊了半天沒人應。”牽著牛的老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牛繩在他手里勒出深深的紅痕,“以前誰家有事,喊一嗓子半個原的人都來幫忙,現在倒好,張老三就在坡下抽煙,愣是假裝沒听見。李寡婦自己挖了半夜,把牛弄上來時,凍得說不出話,第二天就把牛賣了,說‘養著也沒用,真出事了還不如不養’。這斷絡煞啊,把人心都割成了碎塊,誰都怕沾著誰。”

    陳硯的納煞鏡懸在平原上空,青光穿透濕潤的空氣,照向中心的連絡樹。那棵老樹枝干虯勁,枯萎的枝椏像伸向天空的枯骨,殘存的綠葉稀稀拉拉,掛在枝頭的絡鏡蒙著灰,鏡中的絲線大多斷成了兩截,斷裂處的黑氣像細小的蟲子,正往完好的絲線里鑽。樹下的行腳商人貨箱早已腐朽,“獨行”二字卻被煞氣滋養得愈發清晰,字縫里滲出的黑氣順著樹根蔓延,讓原本該輸送養分的年輪都變得扭曲——這些被放大的“獨”念,正是斷絡煞的根源。最觸目的是河流底下的暗脈,本該貫通兩岸的地下水系,此刻被煞氣堵得結結實實,像條被勒住的血管,讓兩岸的土地都失去了循環的生機。

    “不是聯系太麻煩,是‘怕被拖累’的念頭在心里築起了牆。”陳硯的指尖劃過納煞鏡,鏡中放大的斷絲露出磨損的痕跡,這些痕跡不是突然斷裂的,是日復一日的“懶得管”“不值得”“別沾邊”磨出來的︰東家看見西家的水渠裂了縫,心想“反正淹不到我”;西家發現東家的種子發了霉,想著“跟我沒關系”;孩子們想一起玩耍,卻被大人拉住說“別跟那家學壞”——這些細碎的疏離,像鈍刀子割線,慢慢把聯系磨成了粉末,“人總以為‘獨’是安穩,卻忘了水脈斷了,兩岸的田都長不好;人心隔了,誰都免不了孤單。李寡婦賣牛不是心疼牛,是心疼喊了半天沒人應的自己;張老三假裝沒听見,夜里肯定睡不著,這就是斷絡煞的毒——它讓你以為躲開了麻煩,其實躲掉的是互相取暖的機會。”

    阿依從行囊里取出冰鏡城帶回的冰磚,放在連絡樹的樹洞里。冰磚在春風中融化,水珠順著樹干流淌,浸潤著枯萎的枝椏。被水珠澆過的絡鏡突然顫動,蒙著的灰塵簌簌落下,鏡中露出幾縷被遺忘的亮線︰東家小時候偷了西家的瓜,西家替他瞞著,兩人一起挨揍;李寡婦的丈夫在世時,總幫張老三修補屋頂;連行腳商人,也曾在大雪天被原上的人收留過,臨走時還說“這地方的人真好”——這些被疏離掩蓋的羈絆,像埋在土里的種子,只要得到一點滋潤就會發芽。

    “你看,聯系藏在骨子里,斷不了。”阿依指著那幾縷亮線,“斷絡煞能磨斷表面的絲線,卻磨不掉藏在記憶里的牽連。東家的水渠裂了縫,西家夜里會睡不著;西家的種子發了霉,東家會偷偷換些好的給他;張老三假裝沒听見,卻在第二天給李寡婦送了袋新米,說‘家里吃不完’。這些藏不住的惦記,就是絡鏡最想照出的真聯系。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它把灰擦掉,讓這些亮線重新連起來。”

    跟著老農往連絡樹走的路上,他們發現了個奇妙的現象︰家里有老人的院落,周圍的絡鏡絲線斷得更少。村頭的老槐樹底下,幾個裹著棉襖的老人正曬太陽,手里的旱煙袋遞來傳去,你抽一口我抽一口,他們說“年輕時一起扛過槍,現在誰還能真不管誰”,他們腳下的絡鏡雖然也蒙著灰,卻有根金線從這個老人連到那個老人,亮得晃眼——經過歲月沉澱的羈絆,像老樹的根,扎得深,扯不斷。

    “老交情有韌性,能經住疏離的磨。”阿竹的銅鏡突然貼近那根金線,鏡中映出張老三的記憶︰他小時候掉進河里,是李寡婦的丈夫把他救上來,差點沒喘過氣;他娶媳婦時沒錢,是李寡婦偷偷塞了塊銀鐲子,說“先應應急”——這些藏在“假裝沒听見”背後的虧欠,成了對抗斷絡煞的微光,“冷漠不是本心,是怕承認自己在乎。斷絡煞只敢用他的‘假裝’做文章,卻不敢讓人知道他半夜去李寡婦家牆外站了很久,听見她咳嗽就悄悄放下包草藥。就像冬天凍住的河面,冰下的水其實一直連著,只要有人肯鑿開個洞,兩岸的魚就能重新聚在一起。”

    在連絡樹旁,他們見到了那個假裝沒听見的張老三。他正蹲在樹下,用樹枝撥弄著貨箱的殘骸,樹枝上還纏著片干枯的艾葉——那是李寡婦丈夫生前最愛用的驅蚊草。看到陳硯等人,他突然把臉埋在膝蓋里︰“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兒子在城里打電話,說要買房,我正愁錢,就想著‘別再惹麻煩了’,結果一听見她喊,腿就像被釘住了……”

    納煞鏡的青光落在那片艾葉上,艾葉突然舒展,化作無數光點,光點組成李寡婦丈夫的虛影︰他把張老三從河里拽上來,罵他“憨貨”卻給了他塊糖;他接過張老三遞來的旱煙,說“你小子要是對不起我家寡婦,我饒不了你”;他臨終前還念叨“老三是個好人,就是臉皮薄”——這些被遺忘的托付,像根無形的線,把兩個疏離的人重新連在了一起。

    “在乎不是丟人的事。”老農拍了拍張老三的後背,“你愁錢是真,惦記她也是真,這兩樣加起來,才是你張老三。”

    連絡樹的黑氣在這一刻劇烈翻涌,無數斷裂的絲線像毒蛇般竄出,試圖纏住靠近的人。陳硯讓平原上的人都來說件“欠著別人”的事,不管過了多久。

    “我小時候偷了王大爺的隻果,他沒罵我,現在他病了,我該去看看。”東家的兒子紅著臉說。

    “我借了李嬸的織布機,還回來時少了個零件,她沒提,我該給她配個新的。”西家的媳婦低著頭說。

    “我爹當年蓋房子,全村人都來幫忙,現在他們老了,我該挨家去給他們挑水。”年輕的貨郎扛著擔子說。

    隨著這些話出口,連絡樹枯萎的枝椏開始抽出新芽,嫩綠的葉子在春風中舒展。絡鏡中的斷線紛紛接上,亮線越來越多,像織成了張巨大的網,把平原上的人、田、河都連在了一起。河流底下的暗脈被打通,清澈的地下水在兩岸的土地間循環,枯黃的莊稼直起了腰,澇著的田也漸漸干爽。

    張老三提著草藥去了李寡婦家,兩人沒說多少話,卻一起把賣了的牛贖了回來;東家幫西家修好了水渠,西家給東家送了袋新磨的面;孩子們又在田埂上追逐,踩出的路越來越寬,野草都退到了兩邊。老人們看著這一切,笑著說“早該這樣了”,手里的旱煙袋依舊遞來傳去,煙霧在陽光下散開,像幅溫暖的畫。

    離開經緯原時,老農送給他們一把新收的種子,種子飽滿,透著股生勁。“絡鏡說,謝謝你讓它明白,聯系不是麻煩,是日子里的甜,就像田里的稻子,一棵長不好,一片才能豐收。”他望著重新變得生機勃勃的平原,絡鏡的亮線在田野間閃爍,像撒了滿地的星星,“就像這經緯原,既有經線的直,也有緯線的彎,纏纏繞繞才織成了布,缺了哪樣都不行,這才是日子該有的樣子。”

    馬車繼續前行,前方的路被春雨打濕,路邊的野花星星點點地開了,黃的、紫的、白的,像撒了把彩色的糖。遠處的山坡上,桃花開得正艷,粉的花瓣落在地上,鋪了層薄薄的毯。納煞鏡的鏡面中,一片被花海環繞的山谷正在緩緩顯現,山谷里的石頭上嵌著能映照夢想的“夢鏡”,這些鏡子能照出人心底的渴望,鏡中會出現模糊的影像,影像越清晰,夢想就越有可能實現,當地人稱之為“逐夢谷”。傳說逐夢谷的夢鏡能給人勇氣,卻在最近頻頻蒙塵,鏡中的影像越來越模糊,甚至變成了黑色,山谷里的人開始覺得“夢都是假的”,年輕人紛紛離開,留下的人也只是守著土地,連孩子都懶得去鏡前看看,說“看了也白看”。

    “是‘碎夢煞’在作祟。”一個看谷的老人告訴他們,“上個月有個在外闖蕩的年輕人回來了,說‘外面的世界太難,夢根本實現不了’,他把帶回來的行囊扔在夢鏡前,說‘這鏡子就是騙人的’,從那以後夢鏡就不對勁了。現在連最有靈氣的孩子,對著鏡子看半天,也說‘啥都沒有’,其實以前他們總能看到自己變成醫生、老師的樣子。”

    納煞鏡的青光中,逐夢谷的景象愈發清晰︰山谷里的夢鏡果然蒙著層灰,鏡中的影像模糊不清,有的像團黑霧,有的干脆一片空白;最中心的“祈夢石”——塊巨大的岩石,上面嵌著最大的夢鏡,此刻鏡中一片漆黑,像個深不見底的洞;年輕人扔的行囊還在祈夢石旁,行囊里的失敗證明、被退回的稿件、磨損的工牌,都散發著濃重的煞氣,煞氣順著石頭的紋路鑽進夢鏡,讓渴望都變成了絕望。山谷里的桃樹雖然開得艷,卻透著股病態的紅,花瓣落得比別處都快,像在替誰哭。

    “不是夢想太脆弱,是‘怕失望’的念頭在蒙住眼楮。”陳硯望著祈夢石的方向,“夢鏡的本質是‘照見渴望’,不是‘保證實現’。它映出的影像,是你心里最想成為的樣子,不管多難,只要想著,就有股勁往前走。那個年輕人的話像盆冷水,澆的不是別人的夢,是自己心里的火。他忘了出發時的勇氣,只記得路上的難,才讓碎夢煞有了機會。就像這桃花,落得快不是因為開得急,是心里覺得‘反正要落,不如早點謝’,這才謝得沒了精神。”

    阿竹的銅鏡里,逐夢谷的夢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鏡中映出個孩子的畫面︰他雖然說“啥都沒有”,卻在夜里偷偷對著鏡子畫自己當飛行員的樣子,畫得歪歪扭扭,卻很認真——這份藏在“不信”背後的渴望,像埋在土里的筍,只要有場雨就能冒出來。“夢想比失望更頑固。”阿竹的眼楮亮起來,“碎夢煞能蒙住鏡中的影像,卻蓋不住心底的癢癢,就像那個年輕人,他雖然說夢是假的,卻總在夜里翻出被退回的稿件,偷偷改幾個字。這些藏不住的念想,就是夢鏡最想照出的光。”

    馬車朝著逐夢谷的方向駛去,車輪碾過開滿野花的路,留下串帶著花香的轍痕。納煞鏡的青光在前方閃爍,鏡背的世界地圖上,逐夢谷的位置亮起粉紅色的光,像盛開的桃花。

    這條路,依舊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守護,亦是如此。

    馬車駛入逐夢谷時,春雨剛歇,山谷里的桃花被洗得格外嬌艷,粉白的花瓣上掛著水珠,風一吹就簌簌落下,像場溫柔的雪。與經緯原的割裂不同,這里本該是充滿憧憬的地方,此刻卻透著種令人心疼的麻木——嵌在石頭上的夢鏡蒙著厚厚的灰,孩子們路過時連眼皮都懶得抬,只有幾個蹣跚學步的孩童,會好奇地伸手摸摸鏡面,很快就被大人拉走,說“別踫那沒用的東西”;山谷深處的祈夢石孤零零地立著,巨大的夢鏡黑得像塊炭,年輕人扔下的行囊敞著口,里面的稿件被雨水泡得發脹,字跡模糊成一團,像誰哭花的臉。

    “昨兒個村西的小石頭,把自己畫的飛行員圖紙燒了。”看谷的老人蹲在祈夢石旁,用袖子擦著鏡面上的灰,袖口磨得發亮,“那孩子以前每天天不亮就來鏡前站著,說能看到自己駕著飛機在天上飛,眼楮亮得像星星。現在倒好,跟著他爹去田里干活,說‘啥飛行員,能種好地就不錯了’,燒圖紙的時候,眼淚掉在火里,滋滋響,听得人心口疼。這碎夢煞啊,就像塊濕抹布,把人心頭的火苗都給捂滅了。”

    陳硯的納煞鏡懸在山谷上空,青光穿透濕潤的空氣,照向祈夢石。那塊巨大的岩石果然如鏡中所見,夢鏡里的黑霧濃得化不開,黑霧中隱約有無數雙黯淡的眼楮,那是被碾碎的渴望在無聲哭泣。年輕人行囊里的失敗證明泛著黑氣,每道折痕里都纏著細小的鎖鏈,這些鎖鏈順著石頭的紋路爬滿夢鏡,把曾經清晰的影像鎖得嚴嚴實實。最觸目的是桃花樹下的泥土,本該滋養花朵的土壤里,混著許多被撕碎的畫紙、寫廢的手稿、揉皺的計劃書——這些被放棄的夢想,成了碎夢煞最肥的養料,讓山谷里的希望氣息越來越稀薄。

    “不是夢想太遙遠,是‘怕再受傷’的念頭在自己設限。”陳硯的指尖劃過納煞鏡,鏡中放大的黑霧露出里面的微光,這些微光是被遺忘的堅持︰小石頭畫圖紙時,總把飛機的尾翼畫得格外結實,說“這樣就不會掉下來”;那個闖蕩歸來的年輕人,曾在稿件的扉頁寫“就算沒人看,我也要寫下去”;連現在說“沒用”的大人,小時候都在夢鏡前許過願,有的想當鐵匠,有的想當貨郎,有的想當會講故事的人——這些藏在麻木底下的熱乎氣,被碎夢煞壓得喘不過氣,“人總以為‘不想了’就能不疼,卻忘了沒了念想的日子,像沒了鹽的菜,寡淡得讓人發慌。小石頭燒圖紙不是不愛飛機了,是怕再被人笑‘瞎做夢’;年輕人扔行囊不是不想闖了,是怕再听到‘你不行’。夢鏡變黑不是要騙誰,是在說‘你看,你把心里的光藏得多深’。”

    阿依從行囊里取出經緯原帶回的種子,撒在桃花樹下的泥土里。種子遇到濕潤的泥土,竟在瞬間破土而出,嫩綠的芽尖頂著撕碎的畫紙碎片往上鑽,碎片上的飛機圖案被嫩芽托著,像在展翅飛翔。有株嫩芽的葉子蹭過夢鏡,鏡中的黑霧突然散開一小片,露出里面的影像︰小石頭的爺爺年輕時穿著軍裝,站在飛機旁笑,原來他爺爺曾是個機械師,只是後來受傷回了鄉,從沒跟人說過——這些被血脈藏著的夢想,像隔代遺傳的火種,只要有機會就會燎原。

    “你看,夢想會傳代,壓不住的。”阿依指著那片散開的黑霧,“碎夢煞能捂滅表面的火苗,卻燒不掉骨子里的渴望。小石頭的爺爺沒說過自己是機械師,卻總在夜里給小石頭修玩具飛機;年輕人的母親沒讀過多少書,卻把他被退回的稿件都收著,說‘我兒子寫的字真好看’;現在拉孩子走的大人,其實總在夜里偷偷看孩子的畫,嘴角偷偷往上揚。這些藏不住的驕傲,就是夢鏡最想照出的真渴望。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它把黑霧撥開,讓這些微光重新聚成火焰。”

    跟著老人往祈夢石走的路上,他們發現了個動人的現象︰家里有長輩講過自己年輕時夢想的,孩子對夢鏡的麻木就少些。山坳里的老磨坊里,瞎眼的老奶奶正給孫子講故事,說自己年輕時想當繡娘,雖然最後成了農婦,卻把嫁妝里的繡花針留到現在,教村里的姑娘繡花,她孫子听著听著,就往夢鏡的方向望了望——被講述的夢想有生命力,能對抗麻木的侵蝕。

    “被記住的夢想會發芽,能頂開失望的土。”阿竹的銅鏡突然貼近老磨坊的窗戶,鏡中映出那個闖蕩歸來的年輕人的記憶︰他小時候听鄰居張爺爺說自己沒當成畫家,卻用半輩子在牆上畫滿了壁畫,說“不能當畫家,能讓別人看著高興也挺好”;他第一次投稿被錄用時,全村人都來他家道賀,連不愛說話的啞巴都給了他個大拇指——這些被失敗掩蓋的溫暖,成了對抗碎夢煞的光,“放棄不是本心,是怕孤單地堅持。碎夢煞只敢用他的‘失敗’做文章,卻不敢讓人知道他總在夜里幫張爺爺修補壁畫,說‘您畫的山,我覺得該再加點雲’。就像被雪壓住的梅枝,看著彎了,其實根在土里攢著勁,春天一到就開花,這是藏在骨子里的倔。”

    在祈夢石旁,他們見到了那個燒圖紙的小石頭。他正蹲在行囊邊,用樹枝在地上畫飛機,畫得比以前更像了,只是畫完就用腳擦掉,好像怕被人看見。看到阿依手中頂著畫紙碎片的嫩芽,孩子突然紅了眼眶,從兜里掏出塊磨得光滑的石頭,石頭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飛”字︰“我沒燒干淨……留了塊碎片,刻在石頭上了。”

    納煞鏡的青光落在那塊石頭上,石頭突然發出柔和的光,照亮了小石頭血脈里的記憶︰他爺爺在機械師學校的畢業照,穿著筆挺的制服,眼神堅定;他爺爺給戰斗機裝零件的樣子,手指靈活得像在跳舞;他爺爺受傷後,把工具箱里的扳手改成了玩具飛機,送給了小時候的爸爸——這些被沉默藏著的傳承,像條隱秘的河,從過去流到現在。

    “夢想不是非得實現才叫夢想,想著就有意義。”看谷的老人摸了摸小石頭的頭,“你爺爺沒當成著名的機械師,可他修好了村里所有的農具;張爺爺沒當成畫家,可他的壁畫讓全村人看著高興。這些都是夢想的另一種樣子,不丟人。”

    祈夢石的黑霧在這一刻劇烈翻騰,無數被碾碎的夢想影像從黑霧里沖出,像要把靠近的人都拖進絕望的深淵。陳硯讓山谷里的人都來說說“自己藏著的夢想”,不管實現沒實現。

    “我年輕時想當獸醫,現在雖然只是個養豬的,可我養的豬從沒病死過,這算不算?”養豬的大叔撓著頭說。

    “我想當老師,後來嫁人生子,現在每天教我家娃認字,他說我講得比學校老師還好,這算不算?”年輕的媳婦笑著說。

    “我想當旅行家,腿斷了後走不了遠路,可我把听來的故事都編進了山歌,唱給南來北往的人听,這算不算?”瞎眼的老爺爺哼起了調子。

    隨著這些話出口,祈夢石上的黑霧像被陽光曬化的霧,迅速消散。夢鏡中的影像漸漸清晰︰養豬的大叔在給受傷的小鹿包扎,年輕的媳婦在教一群孩子讀書,瞎眼的老爺爺身邊圍著听山歌的旅人……這些“另一種樣子”的夢想,比原本的期待更動人。那個闖蕩歸來的年輕人,把泡脹的稿件撿起來,用石頭壓住晾干,說“我想把村里的故事寫下來,不一定非要發表”。

    小石頭把刻著“飛”字的石頭放在夢鏡前,鏡中映出他長大後的樣子︰他成了村里的農機手,把拖拉機改得又快又穩,車身上畫滿了飛機的圖案,孩子們都愛坐他的車。看谷的老人把自己年輕時想當木匠的刨子找出來,開始給夢鏡做個新的木框,說“得讓它像樣點”。

    離開逐夢谷時,老人送給他們一把他親手削的木飛機,機翼上刻著“念想”兩個字。“夢鏡說,謝謝你讓它明白,真正的夢想不是非得飛到天上,落在地上生根發芽,也是好樣子。”他望著重新變得清亮的夢鏡,鏡中的影像與飄落的桃花交織,像幅活著的畫,“就像這逐夢谷,既有開花時的熱鬧,也有結果時的沉靜,兩者都經歷過,才算沒白來這世上一趟。”

    馬車繼續前行,前方的路被初夏的陽光曬得暖洋洋的,路邊的麥田泛起綠色的波浪,風吹過,麥浪翻滾,像片涌動的海。遠處的村莊里,傳來姑娘們的笑聲,清脆得像風鈴。納煞鏡的鏡面中,一片被竹林環繞的盆地正在緩緩顯現,盆地里的石台上擺著能映照承諾的“諾鏡”,這些鏡子能照出人的誓言是否真誠,真心的承諾會讓鏡面發光,虛假的誓言則會讓鏡子蒙塵,當地人稱之為“守諾盆”。傳說守諾盆的諾鏡能讓人信守承諾,卻在最近頻頻失光,鏡面上的灰越來越厚,盆地里的人開始不信守約定,借錢不還的,說好幫忙卻不來的,甚至連嫁娶的婚約都能隨便反悔,連最講信用的老人都嘆了口氣,說“人心不古了”。

    “是‘違諾煞’在作祟。”一個編竹籃的老篾匠告訴他們,“上個月有個外地商人來這兒收竹子,說好了給高價,結果收完就跑了,欠了我們半年的工錢,從那以後諾鏡就不對勁了。現在連孩子們拉鉤上吊的約定都不算數了,有個小孩說要把自己的糖給另一個,轉頭就反悔,氣得那孩子哭了半天。”

    納煞鏡的青光中,守諾盆的景象愈發清晰︰盆地里的諾鏡果然蒙著層灰,鏡面黯淡無光,只有偶爾閃過的一絲微光,證明曾經有過真誠的誓言;盆地中心的“立信台”——擺放主諾鏡的石台,台面上刻著的“一諾千金”四個字已經被黑氣覆蓋,黑氣中隱約有無數只反悔的手,正在撕毀看不見的約定;那個外地商人留下的收條散落在石台周圍,上面的簽名已經模糊,卻散發著濃烈的煞氣,煞氣順著石台的紋路鑽進諾鏡,讓真誠的承諾也變得可疑。竹林里的竹子雖然長得茂盛,卻有不少被人偷偷砍了賣錢,留下的竹樁像一個個破碎的誓言,透著股心虛的荒涼。

    “不是人心不古了,是‘怕吃虧’的念頭在悄悄改了規矩。”陳硯望著立信台的方向,“諾鏡的本質是‘照見真心’,不是‘強迫守信’。它讓鏡面發光,是告訴你‘守住承諾,你會看得起自己’;它讓鏡子蒙塵,是提醒你‘說了不算,心會不安’。那個商人的背叛像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讓大家覺得‘守諾的人會吃虧’,這才給了違諾煞可乘之機。就像那些砍竹子的人,其實心里發虛,夜里總夢見被竹子扎,這就是諾鏡在悄悄提醒——不是別人沒看見,是自己的良心過不去。”

    阿竹的銅鏡里,守諾盆的諾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鏡中映出個溫暖的畫面︰老篾匠年輕時給人編竹籃,說好了三天交貨,結果下雨耽誤了,他連夜打著燈籠編,天亮時準時送到,買主說“晚幾天沒事”,他卻說“說了三天,就不能食言”——這份藏在“吃虧”背後的堅守,像竹林里的老竹根,扎得深,撼不動。“守諾的人心里踏實,這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阿竹的眼楮亮起來,“違諾煞能讓人暫時忘了愧疚,卻抹不掉守諾時的安心。就像那個欠工錢的商人,他夜里肯定睡不好,總怕被找到;那些反悔的人,看到別人信守約定,心里總會咯 一下。這些藏不住的不安,就是諾鏡最想照出的真良心。”

    馬車朝著守諾盆的方向駛去,車輪碾過鋪滿竹葉的路,留下串帶著竹香的轍痕。納煞鏡的青光在前方閃爍,鏡背的世界地圖上,守諾盆的位置亮起翠綠色的光,像被雨水洗過的竹林。

    這條路,依舊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守護,亦是如此。

    馬車駛入守諾盆時,初夏的陽光穿過竹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竹子的清香,卻掩不住那份失信帶來的滯澀。與逐夢谷的憧憬不同,這里本該是信守承諾的淨土,此刻卻像個被打翻的算盤,亂了章法——石台上的諾鏡蒙著厚厚的灰,鏡面黯淡無光,連最基本的反光都顯得吝嗇;盆地里的人們相遇時,眼神躲閃,說話含含糊糊,生怕被人提起曾經的約定;竹林深處,被偷偷砍伐的竹樁上,還留著沒來得及清理的刀痕,像一道道未愈合的傷口,無聲地訴說著背叛。

    “昨兒個村東頭的劉老五,把給女兒定下的親事給退了。”編竹籃的老篾匠手里的竹條被掰得“咯吱”響,竹屑落在他的藍布褂子上,“那小伙子是鄰村的,踏實肯干,兩家都喝了定親酒,就差選日子了。結果劉老五听人說城里有個老板看上他女兒,能給不少彩禮,連夜就去男方家毀約,說‘以前的話不算數’。小伙子的娘哭著來諾鏡前磕頭,說‘這鏡子咋就不亮了呢,連句公道話都不肯說’,听得人心里堵得慌。”

    陳硯的納煞鏡懸在盆地上空,青光穿透竹林的縫隙,照向中心的立信台。那座石台上的主諾鏡果然如鏡中所見,鏡面蒙著的灰塵下,隱約可見無數細密的劃痕,這些劃痕是被一次次失信行為刻下的,每道劃痕里都纏著黑色的煞氣,像一條條細小的毒蛇,在鏡面上蜿蜒爬行。“一諾千金”四個字被黑氣侵蝕得幾乎看不見,只有“諾”字的右半部分還頑強地透著點微光,像只不肯閉合的眼楮。那個外地商人留下的收條散落在石台周圍,紙張已經發黃發脆,上面的字跡被煞氣扭曲成了猙獰的模樣,仿佛在嘲笑那些被欺騙的人。

    “不是承諾太廉價,是‘貪便宜’的念頭在給心打折扣。”陳硯的指尖劃過納煞鏡,鏡中放大的劃痕露出里面的影像,這些影像是被背叛者的失落與堅守者的掙扎︰被退親的小伙子默默地幫劉老五家修好了漏雨的屋頂,說“就算不成親,鄰里情分還在”;借給別人錢卻要不回來的張奶奶,依舊把攢下的雞蛋分給貧困的孩子,說“不能因為遇著壞人,就把良心也丟了”;曾經被商人欺騙的竹農,還是會在山里給迷路的人指路,說“不能讓別人也嘗這心寒的滋味”——這些藏在失信陰影下的善良,像竹林里的春筍,在石縫中也要努力生長,“人總以為‘說了不算’能佔到便宜,卻忘了每一次失信,都是在給良心減分。劉老五退親看似得了彩禮,卻讓女兒在村里抬不起頭;商人騙了工錢看似賺了錢,卻一輩子活在被追討的恐懼里。諾鏡不亮不是不公道,是在說‘當人們都不在乎承諾時,它的光亮也就沒了意義’。”

    阿依從行囊里取出逐夢谷帶回的木飛機,輕輕放在立信台上。木飛機機翼上的“念想”二字在青光下閃爍,與諾鏡上僅存的微光相呼應,一道細小的光束從木飛機射向諾鏡,鏡面上的灰塵開始簌簌落下,露出一小塊潔淨的鏡面。這塊鏡面里,映出老篾匠年輕時的畫面︰他給人編竹籃,說好了三天交貨,結果中途暴雨沖毀了竹棚,他冒雨進山砍竹子,手被竹片劃破了也顧不上包扎,硬是在第三天清晨把編好的竹籃送到了買主手上,買主要多給他錢,他卻擺擺手說“說好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不能因為我難就壞了規矩”——這些被遺忘的堅守,像深埋在土里的竹根,只要有一絲機會,就能煥發生機。

    “你看,守諾的種子一直都在,只是被灰塵蓋著。”阿依指著那塊潔淨的鏡面,“違諾煞能讓人暫時忘記承諾的重量,卻抹不掉守諾時心里的那份踏實。劉老五退親後,夜里總睡不著,听他媳婦說,他總在夢里喊‘對不起老祖宗’;那個騙錢的商人,听說在別的地方做生意時,總疑神疑鬼,怕別人也騙他。這些藏不住的不安,就是諾鏡最想照出的良心。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它把灰塵擦掉,讓那些堅守的光亮重新匯聚。”

    跟著老篾匠往立信台走的路上,他們發現了個特別的現象︰家里有長輩以身作則守諾的,孩子對承諾就格外看重。竹林邊的一間茅屋里,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把自己的糖果分給另一個孩子,說“昨天說好的,我分你一半”,雖然他自己手里只剩下一顆,卻笑得格外開心,他身邊的小諾鏡雖然也蒙著灰,卻有一圈淡淡的光暈——榜樣的力量,能在失信的土壤里開出誠信的花。

    “真誠的承諾有溫度,能融化失信的寒冰。”阿竹的銅鏡突然貼近那面小諾鏡,鏡中映出小男孩的爺爺的畫面︰老人年輕時曾給人做擔保,結果對方跑了,老人硬是砸鍋賣鐵,替人還了錢,說“我擔保的,就不能讓人家吃虧”,“守諾不是天生的,是被言傳身教出來的。違諾煞能迷惑成年人,卻很難撼動孩子心里的純真。就像竹林里的老竹子,就算周圍的新竹被砍了,它依舊挺直腰桿,用自己的影子護住腳下的土地,這是刻在骨子里的風骨。”

    在立信台前,他們見到了那個退親的劉老五。他正蹲在地上,用腳碾著那些發黃的收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被人扇了耳光。看到陳硯等人,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一沓錢︰“我把那老板的彩禮退了……我女兒說‘爹,我寧願嫁個說話算數的,也不要這昧心錢’,她把自己關在屋里哭了兩天,我這心里,比被刀割還疼。”

    納煞鏡的青光落在那沓錢上,錢上突然浮現出劉老五年輕時的畫面︰他曾答應病重的母親,要好好照顧年幼的妹妹,他做到了,妹妹出嫁時,他把所有積蓄都給了妹妹當嫁妝;他曾答應幫鄰居照看果園,就算自己家的地荒了,也沒誤過一天——這些被利益蒙蔽的過往,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現在的糊涂。

    “錯了能改,就不算太晚。”老篾匠把手里的竹條遞給劉老五,“編竹籃講究經緯分明,少一根都不成;做人也一樣,少了誠信這根筋,站著都不直。”

    立信台的煞氣在這一刻劇烈翻涌,無數失信的影像從黑氣中沖出,像要把所有堅守承諾的人都拖下水。陳硯讓盆地里的人都來說說自己“守住的最難的承諾”,不管事情大小。

    “我答應我爹,要把他的手藝傳下去,現在我兒子也跟著我學編竹籃了。”老篾匠的聲音帶著自豪。

    “我答應過我的學生,要陪他們讀完小學,就算村里就剩三個孩子,我也沒走。”教書的先生推了推眼鏡。

    “我答應過我媳婦,不管她病成啥樣,都不丟下她,現在她能拄著拐杖走路了。”一個中年漢子眼里閃著光。

    隨著這些話出口,立信台上的諾鏡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鏡面的灰塵被徹底驅散,“一諾千金”四個字金光閃閃,照亮了整個盆地。那些被砍伐的竹樁旁,冒出了新的竹筍,嫩綠的筍尖直指天空,像在宣告新生。被退親的小伙子和劉老五的女兒站在諾鏡前,小伙子說“我還願意娶你”,姑娘紅著臉點了點頭,諾鏡映出他們的身影,發出溫暖的光。

    劉老五親自去鄰村給小伙子的娘道歉,老太太雖然還有些生氣,卻還是留他吃了飯;那個騙錢的商人不知從哪听說了諾鏡復明的事,托人把欠的工錢還了回來,還附了封信,說“對不起,我錯了”;孩子們又開始拉鉤上吊,說“一百年不許變”,他們的笑聲在竹林里回蕩,清脆得像風鈴。

    離開守諾盆時,老篾匠送給他們一個編好的竹籃,籃子的底部編著“誠信”兩個字,精巧別致。“諾鏡說,謝謝你讓它明白,承諾不是嘴上的話,是心里的秤,秤桿歪了,人就站不直了。”他望著重新變得明亮的諾鏡,鏡面的光芒與竹林的翠綠交織,像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就像這守諾盆,既有竹子的堅韌,也有諾鏡的清亮,兩者都在,才算沒白在這世上立一遭。”

    馬車繼續前行,前方的路被盛夏的濃蔭覆蓋,路邊的池塘里開滿了荷花,粉的、白的,像一個個亭亭玉立的姑娘。遠處的集市上,人聲鼎沸,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納煞鏡的鏡面中,一片被古城牆環繞的市集正在緩緩顯現,市集里的攤位上擺著能映照公平的“衡鏡”,這些鏡子能照出交易中的公道,買賣公平,鏡面就會平穩;若有欺詐,鏡面則會傾斜,甚至碎裂,當地人稱之為“公平集”。傳說公平集的衡鏡能讓人買賣公道,卻在最近頻頻傾斜,不少攤位的衡鏡都裂了縫,市集上的人開始缺斤少兩,以次充好,連最老實的商販都動了歪心思,說“不這樣就賺不到錢”。

    “是‘偏私煞’在作祟。”一個賣菜的老婆婆告訴他們,“上個月有個外地來的販子,用假貨騙了不少人的錢,還說‘做生意就是要奸滑,老實人吃虧’,從那以後衡鏡就不對勁了。現在連給孩子買糖果,都得自己帶秤,不然準被騙,你說這叫啥世道。”

    納煞鏡的青光中,公平集的景象愈發清晰︰市集上的衡鏡果然傾斜得厲害,有的甚至一頭高一頭低,像個喝醉了的人;攤位上的貨物看著光鮮,仔細一看,不是缺了角,就是摻了假,有個賣酒的攤位,酒壇里裝的大半是水;那個外地販子留下的空箱子扔在市集的角落里,箱子上的“投機取巧”四個字在青光中格外刺眼,煞氣正從這四個字里源源不斷地滲出,像在污染著整個市集的公平之氣。市集中心的“公正石”——一塊刻著“買賣公平”的巨石,上面擺放的主衡鏡已經裂了道大口子,鏡面的傾斜讓周圍的攤位都跟著顯得歪歪扭扭。

    “不是人心變壞了,是‘怕吃虧’的念頭在擾亂天平。”陳硯望著公正石的方向,“衡鏡的本質是‘照見公道’,不是‘強迫讓利’。它讓鏡面平穩,是告訴你‘公平交易,心里踏實’;它讓鏡面傾斜,是提醒你‘佔了便宜,良心不安’。那個外地販子的欺詐像一顆壞種子,落在了貪小便宜的土壤里,才長出了這失信的毒草。就像那些缺斤少兩的商販,夜里總夢見自己的秤被人砸了,這就是衡鏡在悄悄警告——不是別人沒發現,是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虧欠。”

    阿竹的銅鏡里,公平集的衡鏡突然閃過一絲平穩的光,鏡中映出個年輕商販的畫面︰他賣的布料總是比別人多給一寸,說“吃虧是福”,雖然賺得少,卻有很多回頭客,他的衡鏡雖然也有些傾斜,卻比別人的穩得多——這份藏在利益背後的公道,像黑夜里的一盞燈,能照亮周圍的黑暗。“公平的交易有引力,能穩住傾斜的天平。”阿竹的眼楮亮起來,“偏私煞能讓人暫時忘記公道,卻抹不掉公平交易時的那份安心。就像那個賣菜的老婆婆,她的菜總是足斤足兩,說‘掙干淨錢,睡得香’,就算別人都在投機取巧,她也不肯改。這些藏不住的堅守,就是衡鏡最想照出的真公道。”

    馬車朝著公平集的方向駛去,車輪碾過熱鬧的石板路,留下串帶著煙火氣的轍痕。納煞鏡的青光在前方閃爍,鏡背的世界地圖上,公平集的位置亮起金黃色的光,像正午的陽光一樣耀眼。

    這條路,依舊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守護,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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