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張玉汝踏上雲溪鎮的土地時,小雪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原本還帶著幾分拘謹的腳步也不自覺放慢,小腦袋像撥浪鼓似的左右張望,連手指都忍不住輕輕攥住了張玉汝的衣角——眼前的景象,遠遠超出了她過往對“小鎮”的所有想象。
在此之前,小雪只在流民聚居地的篝火旁,听那些曾去過雍州核心區域的人提起過柳家︰說他們的生物醫藥技術如何厲害,能讓傷口快速愈合,還能讓普通人擁有媲美異獸的能力。
那時候的她,腦海里勾勒出的柳家根據地,總帶著幾分冰冷的科技感——或許是滿街的金屬建築,或許是隨處可見的機械裝置,就像她曾在廢棄工廠里見過的那些冰冷器械一樣。
可真當她站在雲溪鎮入口,看到的卻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畫面。
雲溪鎮沒有高聳的金屬塔樓,取而代之的是錯落分布在綠植間的低矮建築——屋頂覆蓋著淺灰色的生態瓦,牆面爬滿了翠綠的藤蔓,藤蔓間還點綴著細碎的白色小花,風一吹便輕輕搖曳,連帶著建築都仿佛有了生機。
沿著主路往前走,路面是溫潤的青石板,石板縫隙里冒出幾株頑強的青草;路的兩側沒有冰冷的圍欄,而是用修剪整齊的灌木圍成天然屏障,灌木後面偶爾能看到蜿蜒的溪流,溪水清澈見底,甚至能看到幾尾小魚在水里輕快地游動。
最讓小雪驚訝的是,這里的天空似乎都比別處更藍,空氣中沒有聚居地常見的煤煙味,反而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深吸一口,連胸腔都覺得清爽。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仰起頭看著頭頂的樹冠——那些樹木的枝干粗壯挺拔,葉片翠綠得發亮,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灑下來,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偶爾有幾只色彩斑斕的小鳥從枝頭掠過,嘰嘰喳喳地叫著,聲音清脆悅耳。
“這……這里真的是柳家的地方嗎?”小雪下意識地拉了拉張玉汝的袖子,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
在她的認知里,掌握著頂尖生物醫藥技術的家族,本該生活在充滿科技感的環境里,可雲溪鎮卻像一片被精心呵護的原始林地,溫柔又靜謐,甚至讓人忘了這是一個被異獸環繞的世界。
張玉汝看著小雪滿臉震撼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彎了彎,抬手指了指不遠處一棟建築的牆面︰“你看那里。”
小雪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才發現那爬滿藤蔓的牆面上,嵌著一塊透明的全息屏,屏幕上正循環播放著柳氏生物的研發動態——畫面里,穿著無菌服的科研人員正在操作精密儀器,透明管道里流動著熒光色的藥液,與眼前的自然景象形成奇妙的對比。
張玉汝站在原地,目光始終落在小雪身上,看著她踮著腳尖打量路邊的藤蔓,又蹲下身好奇地盯著石板縫里的青草,連听到枝頭鳥鳴時都會下意識抬頭張望,那雙原本總是帶著疲憊的眼楮里,此刻盛滿了鮮活的好奇與驚嘆。
看到這副模樣,他的心終于悄悄放下,他最擔心的,就是小雪無法適應新的環境。
而現在看來,至少雲溪鎮的景象,沒有讓她產生抵觸。
他緩步走到小雪身邊,看著她正用指尖輕輕踫了踫葉片上的露珠,便順勢問道︰“這里比之前待的聚居地,是不是舒服些?”
小雪聞言抬起頭,用力點了點頭,聲音里還帶著一絲雀躍︰“嗯!這里很漂亮。”
听著小雪直白的表達,張玉汝的嘴角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他原本就打算,等抵達雲溪鎮後,就去應聘柳家的職位——柳家這次招聘的是核心防御人員,以他的能力,通過考核應該不成問題。
而他留在雲溪鎮,一方面是想借助柳家的資源,進一步了解雍州的勢力格局,找到自己此行的關鍵線索。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小雪找一個相對安穩的落腳點,讓她不用再跟著自己風餐露宿,不用再擔心隨時可能出現的異獸。
張玉汝牽著小雪的手走在雲溪鎮的青石板路上,目光掠過路邊盛放的藤蔓花時,心里卻悄悄泛起一層隱憂——其實他並非沒有想過,要給小雪找一個比“暫時跟著自己”更穩妥的安置處。
畢竟他接下來要踏入柳家的紛爭,還要應對未知的風險,帶著小雪,終究是把她置于了潛在的危險之中。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現實的困境壓了下去。 他對雍州的了解,其實遠不如小雪——小雪至少還能說出四大家族的大致業務,能分辨出不同聚居地的特點,而他不過是半個月來從流民口中拼湊出些零散信息,連雍州的核心勢力分布都沒能完全理清。
若真要為小雪找安置處,他既不知道哪里有靠譜的人,也不清楚哪些家族或機構真正願意收留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更怕把小雪托付給陌生人後,反而讓她陷入更糟的境地。
目前的他在這里找不到能夠讓自己信任的人。
另一方面,張玉汝的身份也相當麻煩。
張玉汝心里很清楚,自己並非普通的能力者,身後還牽扯著與“天人”相關的紛爭。
他不是沒想過聯系以前的朋友——那些或許能幫他安置小雪、甚至能為他提供助力的人,但每次拿起通訊器,指尖都會在撥號鍵上懸停許久,最終還是默默放下。
天人絕非愚昧之輩,他們或許暫時無法精準定位到他的信號,卻必然會盯著所有與他有過交集的人。
一旦他用常規手段聯系朋友,哪怕只是簡單的幾句問候,都可能讓天人捕捉到異常——他們或許會順著信號追蹤,或許會去調查他朋友的近期行蹤,甚至可能用他朋友的安危來設下陷阱。
張玉汝太清楚天人的行事風格,他們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突破口,而他不能因為自己的需求,就把身邊的人拖進這場危險的漩渦里。
“姜大哥,你在想什麼?”小雪的聲音突然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少女仰著頭看他,眼神里帶著幾分擔憂,“剛才你好像一直在皺著眉頭。” 張玉汝回過神,立刻收斂了臉上的凝重,語氣盡量輕松︰“沒什麼,就是在想明天去招聘點要帶些什麼。”
他沒有把心里的顧慮說出來——小雪已經經歷了太多顛沛流離,他不想再讓她為這些復雜的危險而擔心。
兩人繼續往前走,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張玉汝的臉上。
帶著小雪留在身邊,或許不是最完美的選擇,卻是眼下最安全的辦法。等他在柳家站穩腳跟,等他摸清楚雍州的局勢,等他找到能徹底避開天人追蹤的方式,再慢慢為小雪謀劃一個真正安穩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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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雲溪鎮的藤蔓染成暖金色,張玉汝帶著小雪的手慢慢走回臨時租住的民居——那是一間帶小院子的矮房,院角種著幾株柳家培育的耐寒綠植,葉片在晚風里輕輕晃著。
小雪正蹲在院子里逗弄一只路過的灰雀,而張玉汝靠在門框上,目光落在遠處柳氏生物園區的方向,思緒卻早已沉到了更深的遠方。
此刻,他的視角不再局限于雲溪鎮的安穩,而是穿透了四大家族看似獨立的產業版圖,觸踫到了背後那層若隱若現的陰影——趙、魏、秦、柳這四家,表面上是雍州各自領域的掌控者,可在張玉汝眼里,他們背後大概率都纏繞著“天人”的絲線。
小雪或許听不出聚居地流民閑談里的破綻,也不懂大型組織發展到一定規模後必然面臨的“無形枷鎖”,但張玉汝太清楚了——在如今的神州國,但凡能撐起場面的大型勢力,幾乎沒有一家能真正脫離天人的影響。
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般不會在一家企業剛起步時露面,反而會像耐心的獵手,等對方熬過初創期的艱難、在行業內站穩腳跟、甚至掌握了核心技術或資源後,才緩緩亮出獠牙。
他們的“摘桃子”從不是粗暴的搶奪,而是帶著精密計算的滲透——可能是通過看似公平的資本注入,悄悄掌控企業的決策權;可能是安插“顧問”進入核心團隊,逐步架空創始人的權力;也可能是抓住企業發展中的某個漏洞,用“合作保護”的名義換取核心技術的共享。
張玉汝在混亂之地听人講過一個故事︰他曾經有個研發新型能源技術的朋友,在企業初具規模時拒絕了天人的“合作邀約”,結果不到半年,企業就遭遇了原材料斷供、核心工程師被挖走、甚至生產線莫名失火的連環打擊,最後不得不低價出售股權,徹底淪為天人的附庸。
從那時起他就明白,面對天人的滲透,零星的抗爭或許能拖延一時,卻很難真正擺脫——他們就像一張無形的網,早已把神州國的經濟、技術甚至輿論脈絡,都悄悄納入了掌控範圍。
而他自己的處境,比那些被滲透的企業主更難。
過去這段時間,張玉汝不是沒琢磨過“洗清冤屈”這件事——他曾無數次在深夜里回想自己被誣陷的細節,試圖找出能證明清白的證據。
可冷靜下來後,他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現實︰天人手里握著最關鍵的“話語權”,尤其是官方媒體的喉舌,幾乎全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即便他真的能找到足以推翻指控的鐵證,又能找誰去公布?
那些依賴官方資源生存的媒體,別說登報發聲,恐怕連他遞過去的證據都會第一時間轉手交給天人。
網絡途徑更是死路一條,異變之後的網絡通信能力和上古時期完全不是一個級別,能夠使用網絡通信的人少之又少。
況且張玉汝太清楚天人對網絡平台的掌控力——他們有專門的團隊負責監控關鍵詞,任何與“張玉汝”“天人黑幕”相關的帖子,要麼剛發出去就被秒刪,要麼會被瞬間涌來的水軍淹沒在謾罵里。
如果他執著于“自證清白”,反而會像在泥沼里掙扎,越動陷得越深,最後只會讓天人找到更多抹黑他的理由,甚至牽連到身邊的人。
張玉汝心里的某個念頭突然變得清晰起來——或許,他從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 既然洗不清自己,不如換個思路,不去辯解,而是主動出擊,去找天人的黑料。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像藤蔓般迅速蔓延。
張玉汝清楚,天人看似是鐵板一塊,尤其在針對他的時候,各個派系都會暫時放下分歧,擰成一股繩。
可他更清楚,這群以利益為核心的“獵手”,內部的斗爭遠比外部的對抗凶險得多。
天人內部並非統一的整體,而是分成了不同的派系︰有的掌控著媒體輿論,有的壟斷著資源供應,有的則專注于技術研發與滲透。他們平時看似合作無間,可一旦出現能打擊競爭對手、拓展自身勢力的機會,絕不會有半分手軟。
畢竟,在天人的規則里,只有利益,沒有真正的盟友。
如果他能找到天人某一派系的黑料——比如他們如何用卑劣手段吞並企業,如何操控輿論打壓異己,甚至如何利用異獸災害謀取私利——再悄悄把這些信息泄露給他們的對立派系,結果會怎樣?
那些想要擊敗競爭對手,攫取更多利益的家伙們自然會把這消息里利用起來。
這樣一來,不用他動手,天人自己就會掀起內斗。
當然,張玉汝也明白,這樣的黑料短時間內不可能動搖天人的根本——他們的根基太深,掌控的資源太多,一次兩次的丑聞,頂多讓他們損失些顏面,或是讓某個小派系受損。
但他要的不是“一擊致命”,而是在民眾心里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平時,這顆種子或許只是無關緊要的念頭,可一旦天人再出現重大失誤,或是遭遇難以掩蓋的危機,這顆種子就會生根發芽,讓人們開始質疑那些“權威”的聲音,開始思考背後隱藏的真相。
想到這里,張玉汝輕輕舒了口氣,之前因焦慮而緊繃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他意識到,自己過去太執著于“一次性解決問題”,總想著找到一個完美的證據,一次就能推翻所有指控,徹底擺脫天人的追殺。
可現在他才明白,這根本是不切實際的“偷懶想法”。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天人能有如今的規模和影響力,不是一天兩天積累的,而是用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時間,慢慢滲透到神州國的各個角落。
那麼,想要推翻他們,想要還自己一個真正的清白,自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這會是一場漫長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