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之山深處,乍一看去似乎並無太過扎眼的危險因素,既沒有張牙舞爪的猛獸攔路,也沒有觸目驚心的陷阱密布。可那些潛藏在暗處、不易察覺的東西,卻遠比擺在明面上的威脅要可怕得多。
它們如同附骨之疽,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一點點蠶食人的心智,扭曲人的判斷。
就像此前的張玉汝,本是抱著明確的目標踏入此地,可走著走著,竟在不知不覺間將大量精力耗費在了其他事情上。
或許最初的出發點,依舊是為了完成那份深埋心底的初衷,可在一步步推進的過程中,卻悄然摻雜了太多額外的東西︰對玄霜雲珀的覬覦,對同伴的提防,對眼前利益的盤算……這些念頭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漸漸模糊了他原本清晰的視線。
當一個人的目的不再純粹,被太多的干擾與牽扯裹挾時,便如同在迷霧中行走,腳下的路變得崎嶇難辨,想要原原本本地抵達最初的終點,達成那份未曾動搖的初衷,便成了難上加難的事情。
張玉汝先前便是如此,被許多他當時以為至關重要,如今想來卻並非那麼不可或缺的事情牽扯了太多心神。
那些看似必要的周旋,那些自以為精明的算計,實則都在無形中分散著他的力量,讓他在追尋核心目標的路上越繞越遠。
而當他徹底想明白這一切,勘破了那些不必要的牽絆後,原本束縛著他的重重枷鎖、縈繞在心頭的種種顧慮,便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瞬間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刻的他,心境澄澈如洗,眼中只剩下最初的目標,再無半分雜念。
「剎那」所裹挾的白色光華驟然迸發,如同一道驟然亮起的熾日,瞬間淹沒了眾人的視線,讓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晃眼的光暈。
面對張玉汝直撲白鏡的凌厲攻勢,在場其余人竟無太大反應,非但沒有出手阻攔的意思,反而個個面露旁觀之色,仿佛眼前這場生死對決不過是一場與己無關的戲碼,只等著看最終的結局。
即便是與白鏡同屬自然教會,本該並肩作戰的雷鳴,此刻臉上也掛著幾分難以掩飾的幸災樂禍,顯然對此樂見其成。
顯而易見,被涼風之山這詭異之地侵蝕心智的,絕非只有張玉汝一人。
此地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能將人心中潛藏的念頭無限放大,讓原本被理智壓制的心思悄然滋生。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誰的心底不曾掠過些許陰暗的念頭?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正所謂“看人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人心深處的想法瞬息萬變,若要深究,恐怕這世間難有真正無瑕之人。
絕大多數人或許都會在腦海中閃過各種各樣的念頭,有善有惡,有光明有陰暗,但大多數時候,這些念頭都只是一閃而過,被理智與道德牢牢禁錮,不會真正付諸行動。
然而在涼風之山,情況卻截然不同。
這里的每一寸空氣似乎都在催化著欲望的生長,將那些潛藏的陰暗念頭無限放大,讓原本只敢在心底盤旋的想法,有了被付諸實踐的可能。
雷鳴此刻會有這般反常的表現,歸根結底,也正是這個原因——在涼風之山的影響下,他心中那些平日里被壓抑的念頭,已然悄然佔據了上風。
自然教會內部的各個派系之間,雖說存在著不小的矛盾與分歧,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要有其他勢力的人在場,他們往往還是需要刻意表現出一致對外的姿態,維系著表面上的團結。
而雷鳴此刻這種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的行為,其實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只是身處這片山中的眾人,全都深陷其中,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的異常。
他們下意識地將這一切視作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就連白鏡自己,也同樣抱有這樣的想法,未曾有過絲毫的懷疑。
可以說,這群人在不知不覺之間,早已受到了某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思維被悄然改變。
或許,如今唯有找回了初心的張玉汝,才能夠敏銳地察覺到這些隱藏在平靜之下的蛛絲馬跡。
這樣的情況,對于眼下的張玉汝而言,無疑是極為有利的。
那群眼中只看重利益的家伙,顯然不太可能會真心實意地站出來救援白鏡。
不過,對于這樣的事情,現在的張玉汝已經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精于算計固然能夠為自己爭取到不少實際的好處,可若是一味沉溺在這種算計之中無法自拔,最終只會得不償失,失去更重要的東西。
在徹底明悟了這些道理之後,張玉汝的心中便不再有太多紛亂的思緒。 他現在的腦子里,所思所想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干掉白鏡。
來到白鏡面前的那一刻,張玉汝沒有半句多余的言語,周身的氣息驟然凝聚。
他猛地將右掌豎掌成刀,臂膀帶動著掌緣劃破空氣,帶著一道尖銳的破空聲直劈白鏡的脖頸,掌風所過之處,連周遭的氣流都仿佛被撕裂開來。
白鏡始終以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那道凌厲的掌刀即將觸及他脖頸的瞬間,他的體表才陡然泛起三層流轉著淡淡光華的鏡面。
這三層鏡面層層疊疊,如同三道堅不可摧的壁壘,將他整個人護在其中。
“鐺!”
張玉汝的掌刀與最外層的鏡面狠狠相撞,一聲清脆而響亮的金屬交擊聲驟然炸開,震得空氣都微微震顫。
然而這道聲音尚未完全消散在空氣中,第二道、第三道更為急促的踫撞聲便接踵而至,“鐺!鐺!” 兩聲連響,如同密集的鼓點般敲在人心上。
精于近戰搏殺的張玉汝,對于勁力的掌控早已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大師水準。
這看似簡單的一次攻擊之中,實則暗藏著數道截然不同的勁力,剛柔並濟,層層遞進,于瞬間爆發開來 —— 這般將多種勁力糅合于一擊之中的手段,對他而言不過是習以為常的家常便飯。
那股復雜而霸道的勁力,在接連破開白鏡的三層防御鏡面之後,依舊殘留著幾分余威,朝著白鏡的脖頸蔓延而去。
但就在這短短瞬息之間,也早已足夠白鏡完成姿態的調整。
他身形微側,巧妙地卸去了殘余的勁力,雖然終究沒能完美無缺地擋下張玉汝這雷霆萬鈞的一擊,脖頸處還是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可白鏡已然憑借著迅捷的反應,將自身的損傷降到了最低限度。
根本沒給白鏡任何喘息與思考的余地,張玉汝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再度貼近對方。
他的攻勢如同連綿不絕的潮水,一招緊接著一招,沒有半分停歇。
那些招式乍看之下,速度似乎並不算快,每一式的起手與收勢都清晰可見,可無論白鏡如何調動身形,卻始終無法避開 —— 仿佛張玉汝的手掌、拳腳總能提前預判到他的閃避軌跡,如同跗骨之蛆般緊緊黏住他,讓他避無可避。
世間事,向來是一步快則步步快,一旦讓對手搶佔了先機,後續想要扭轉局勢便難如登天。
此刻的張玉汝正是如此,憑借著開篇那雷霆一擊奠定的優勢,他的攻勢如同密不透風的羅網,層層遞進地壓制著白鏡,讓對方連調整氣息的空當都難以尋覓。
白鏡此刻徹底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身上的鏡面防御在連綿不斷的攻擊下閃爍不定,光芒也肉眼可見地黯淡了幾分。
在這持續的壓制中,他並非沒有嘗試過反擊,腦中更是飛速運轉,盤算過不少突圍的辦法 —— 有時是想凝聚力量催動鏡面反擊,有時是想側身迂回拉開距離。
可每一次,不等他的招式完全施展出來,甚至在他剛剛萌生反擊念頭的瞬間,張玉汝的下一擊便已如影隨形地抵達,或是精準地格擋開他的攻勢,或是直接變招封鎖住他的退路,硬生生將他的反擊扼殺在搖籃里。
究其根本,是因為在開啟了「造化之眼」的張玉汝面前,白鏡的一切舉動都無所遁形。
那雙仿佛能洞穿萬物本質的眼眸,將白鏡肌肉的每一次細微收縮、氣息的每一次流轉變化都盡收眼底,他的招式軌跡、後續謀劃,甚至連那一閃而逝的念頭,都被張玉汝看得一清二楚,如同透明一般暴露在對方面前。
當所有的桎梏都徹底消散無蹤,張玉汝只覺得渾身通透、神清氣爽,那種久違的、純粹從戰斗中迸發的酣暢淋灕之感,如同清泉般淌過四肢百骸。
從前的那些戰斗里,只因腦中思慮得太多太雜,顧慮重重,張玉汝即便能在交鋒中佔據上風、拿下優勢,也始終難以體會到這般毫無滯澀的爽利。
每一次出手都要權衡利弊,每一次攻防都要算計得失,那份沉甸甸的心思,早已壓過了戰斗本身的快意。
而此刻的他,就像是終于從黏膩憋悶的回南天里掙脫出來,一路奔跑到開闊的高山之巔,任由獵獵山風毫無阻礙地穿過衣襟,吹散所有的沉郁與滯澀,那種通透暢快的感覺,幾乎要讓他放聲長嘯。
“爽!”張玉汝再也難以抑制翻涌的情緒,索性便任由這股快意沖口而出,一聲低吼里滿是釋放後的酣暢。
“神經病。”白鏡听著這聲呼喊,只當是對方有了幾分優勢便得意忘形,故意在嘲笑自己、挑釁自己,臉上不由得掠過一絲嫌惡與冷意,語氣里更是充滿了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