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鉞剛離開,走廊另一側的陰影里,綾清竹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地出現。
他快步走到白甦身邊,眼神在她慘白的臉色和染血的裙擺上掃過,那銳利的鷹眸深處瞬間翻涌起滔天的怒火和痛楚,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被強行壓制。
他胸前的桔梗花胸針,那道裂痕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小姐!”他的聲音低沉緊繃,帶著壓抑不住的擔憂和憤怒。
白甦沒有看他,只是將身體的重量更多地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了閉眼,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送我回西翼。”
西翼,是她自己的獨立住所,有她完全信任的醫療團隊。
“是!”綾清竹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後背,以一種極其穩固的姿勢攙扶住她。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仿佛捧著易碎的稀世珍寶。
他扶著白甦,沿著被燈光照亮的走廊,一步步走向莊園深處更為僻靜的西翼。
白甦的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後背的劇痛如同附骨之蛆,冷汗不斷從額角滲出。
綾清竹支撐著她大部分的重量,手臂穩定有力,眼神卻始終低垂著,不敢去看她背上那片被藥膏覆蓋的、觸目驚心的傷痕,唯有緊抿的薄唇和繃緊的下頜線,泄露著他內心洶涌的驚濤駭浪。
西翼,白甦專屬的醫療室內。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昂貴藥材混合的清苦氣息。
燈光是柔和的暖白色,照在光潔的醫療設備和米色的牆壁上,與祠堂的陰森冰冷判若兩個世界。
白甦趴在鋪著柔軟無菌墊的治療床上,上半身裸露,後背的慘狀在明亮的燈光下暴露無遺。
深褐色的藥膏被小心地清理掉,露出了底下縱橫交錯、皮開肉綻的鞭痕。每一道都高高腫起,邊緣泛著深紫色,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翻卷的皮肉和滲出的組織液,鮮血雖然大部分被藥膏強行止住,但依舊有細小的血珠在緩慢滲出。
整個後背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猙獰得如同被野獸撕咬過。
一個穿著白大褂、氣質沉穩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彎著腰,動作極其輕柔而專業地為她處理傷口。
他正是白甦的專屬醫生,林柏舟。他原是白甦母親娘家帶來的心腹醫生,在白甦母親去世後,便一直守護在白甦身邊,是少數幾個真正心疼她、忠于她的人。
此刻,他緊鎖著眉頭,眼神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心痛和憤怒,拿著鑷子和藥棉的手卻穩如磐石,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傷口邊緣的污垢和殘留的藥渣。
“這幫畜生……”林柏舟的聲音壓抑著極致的怒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怎麼下得去手!二十鞭!還用了那種虎狼藥!”
他太清楚那種特制藥汁的霸道,止血生肌不假,但涂抹在新鮮傷口上,那種灼燒般的劇痛,簡直如同酷刑。
白甦的臉埋在柔軟的枕頭里,側向一邊,露出的半張臉依舊蒼白如紙,額發被冷汗浸濕,黏在臉頰上。
劇痛讓她渾身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每一次鑷子或藥棉接觸到傷口邊緣,都讓她身體緊繃一下,但她始終一聲不吭,只有緊咬的牙關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著她的痛苦。
綾清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筆直地站在治療床幾步之外。
他低垂著頭,視線死死地盯著自己擦得 亮的黑色皮鞋尖,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虯結的青筋如同盤踞的毒蛇。
林柏舟每處理一處猙獰的傷口,綾清竹的身體就幾不可察地繃緊一分,胸口的桔梗花胸針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那道裂痕如同刻在他心頭的傷疤。
他不敢看,不忍看,那每一道鞭痕都像抽打在他的心上,激起滔天的殺意和一種近乎窒息的無力感。
藍鉞去而復返,他顯然已經飛快地布置了一些事情,此刻臉上帶著風塵僕僕的焦急。
他一沖進醫療室,濃烈的血腥味和藥味就讓他腳步猛地一頓。
當他的目光觸及白甦後背那片慘不忍睹的傷痕時,琥珀色的眼楮瞬間瞪大,瞳孔劇烈收縮,一股無法言喻的憤怒和心痛如同巨錘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阿甦!”他失聲驚呼,沖到治療床邊,看著白甦蒼白的側臉和那血肉模糊的後背,聲音都在發顫,“林叔!怎麼樣?她……她疼不疼?要不要緊?”
他手足無措,想踫又不敢踫,只能紅著眼楮,焦急地看著林柏舟。
林柏舟沒有抬頭,只是沉聲道︰“外傷看著嚴重,好在沒傷到筋骨。只是這藥……”他嘆了口氣,“痛是免不了的,只能熬過去。我會給她用最好的藥,盡量減少痛苦和留疤的可能。”
“熬過去……”藍鉞喃喃重復著,看著白甦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心如刀絞。
他猛地轉向綾清竹,眼中噴薄著怒火︰“都是你!你怎麼保護她的?!就讓她一個人去祠堂?!你怎麼當管家的?!”
綾清竹猛地抬起頭,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楮此刻布滿血絲,壓抑著狂暴的戾氣,毫不退縮地迎上藍鉞憤怒的目光,聲音如同砂石摩擦般嘶啞︰“我的職責是守護小姐的莊園,清除外來的威脅!祠堂……”
他的聲音頓住,帶著一種深沉的痛苦和無力,“那是白家的規矩!是她的祖父!”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不甘和恨意。他何嘗不想沖進去?
他恨不得撕碎里面所有人!
但他不能!他沖進去,只會給白甦帶來更殘酷的報復!
“規矩?!狗屁的規矩!”藍鉞氣得口不擇言,胸口劇烈起伏,“那老東西……”
“夠了。” 一個極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清冷聲音響起,打斷了藍鉞的怒火。
白甦微微側過頭,露出小半張臉,琥珀色的眼楮看向藍鉞,眼神里帶著一絲疲憊的制止。
“不關他的事。”
她的目光又轉向如同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般的綾清竹,聲音低啞卻清晰︰“清竹,你也出去。守著門。”
綾清竹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死死地看了白甦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掙扎、痛苦和不甘,最終,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下,化為絕對的服從。
他深深地、幾乎是帶著某種儀式感地低下頭,聲音沙啞︰“是,小姐。”
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大步走出了醫療室,高大的背影帶著一種沉重的、壓抑到極致的肅殺之氣。
藍鉞看著綾清竹離開,又看看白甦慘白的臉,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只能頹然地拉過一把椅子,重重地坐在治療床邊,像一只被拔了爪牙的困獸,紅著眼楮,死死盯著林柏舟處理傷口的手。
林柏舟的動作愈發輕柔小心。他清理完傷口,開始涂抹一種散發著清涼薄荷氣息的淡綠色藥膏。
這藥膏顯然比之前的“家法藥”溫和得多,接觸到傷口時,白甦緊繃的身體終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放松。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和濃重的藥味中緩慢流淌。
終于,林柏舟完成了所有的清創和上藥,用柔軟透氣的無菌紗布將白甦的後背小心地包扎起來。
“好了。”林柏舟直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額頭上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看向白甦,眼神里充滿了憐惜,“接下來就是靜養,按時換藥。切記不能沾水,不能用力,動作一定要輕緩。”
“嗯。”白甦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
林柏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才收拾好藥箱,深深地看了白甦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說不出的沉重,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嘆息,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醫療室里只剩下白甦和藍鉞。 藍鉞立刻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阿甦,感覺好點了嗎?要不要喝水?餓不餓?”
白甦緩緩搖了搖頭,她支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
藍鉞連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生怕牽扯到她的傷口。
坐起身的動作依舊牽扯到了後背,劇痛讓她倒吸了一口冷氣,眉頭緊緊蹙起。
藍鉞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白甦靠在床頭,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琥珀色的眼楮,在短暫的疲憊和痛苦之後,已經迅速沉澱下來,恢復了那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她看向藍鉞,眼神里沒有任何劫後余生的軟弱,反而帶著一種冰冷的、如同在棋盤上審視局勢的銳利。
“白霖,”她直接切入正題,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清晰,“還有那幾個人的動向,盯緊了。‘蝮蛇’那邊,藍家可以‘不小心’給他們制造點麻煩,比如……讓海關的‘朋友’多關照關照他們下一批到港的‘海鮮’。”
藍鉞立刻點頭,眼中燃起復仇的火焰︰“明白!你放心!我保證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敢動你,我要他們十倍百倍地還回來!”
白甦微微頷首,似乎對藍鉞的反應很滿意。
她閉上眼,似乎想要休息片刻,但眉宇間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冷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謀劃。